混混打架有个特点,场面占据优势时就一拥而上,处于劣势就一泻千里。废品站的院子里乌囔囔的一群人挥舞着钢管叫嚣着跑过来跑过去,经验少的靠着肾上腺素分泌撑着,经验多的还能分出些精力判断一下局面。而陈锋就属于那种经验少的,他的视野现在窄得剩下一人宽,只把陆铭框在其中。
眼看陆铭越来越近,陈锋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刚要举起木棒拼命,却被另一个方向冲过来的牛仔服一脚踹在肋骨上仰面倒地,这一下可真是岔了气,陈锋只觉得眼冒金星,疼得好像肺子都抽成了一团,只会用哼哼的方式出气,却半口气也吸不进来。
陆铭冷笑着靠近轻蔑地说道:“熊包还想支棱?今儿个卸你一条腿让你长长记性。”
陈锋整个人在地上难受地翻腾,就像被拍在案板上倒气挣扎的活鱼。远处,那辆装满了零件的卡车车斗里,土鳖黄的帆布猛地掀起,好像一朵腾起的巨浪,郝京哲红着眼睛蹦了起来,扯着脖子嘶喊:“住手!陆铭,你给我停下!”
只可惜乱哄哄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车上站起来的小子。只是一瞬间,陆铭的钢管就举了起来,可就在下一秒,却被一个人打横扑倒,两人滚地葫芦似的沾了满身满脸的土,陆铭连打带踹地才从那人的怀里挣脱出来,仔细一看竟是经常来送货的刘秋民。陆铭也不说话,转身捡起钢管对着刘秋民就砸了下去,脸上没有愤怒只有嫌弃,好像刚刚阻拦他的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鼠。
“嘭”的一声巨响,陆铭身边腾起一阵白烟,碎片飞溅,一股难闻的味道冲进鼻孔,吓得陆铭跳出两米多远,紧接着,“嘭”“嘭”“嘭”的炸响成串地传来,牛仔服和军大衣们终于停下殴斗,四处寻找炸响的来源,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院子中间那辆卡车。
郝京哲站在卡车车斗里,胸口剧烈起伏,就像京剧里面的双枪武将,双手各拿着一根白炽灯管,这种灯管内部负压,外壁极薄又附着了荧光粉,稍有破裂就会爆开,竟被郝京哲当成了镇场的利器。
“我说了!都给我停下!听不见吗?”郝京哲的嗓音撕裂,狰狞地瞪着车下的众人,举手想要再扔一根灯管,又突然觉得不舍得,弯腰放在脚边。刚刚帆布全部掀起,情急之时郝京哲突然看见车斗围栏下放着一捆崭新的白炽灯管,这东西在车间本来用不上,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借口混进了废品中。
“呸……你谁啊?”陆铭吐了一口嘴里的土沫,压住怒气问道。
“翼北市,北茫集团,第三分厂,厂长郝京哲。”成为众人焦点的郝京哲,头顶一阵凉风吹过,过热的脑袋迅速降温,也开始有些后怕,所以特意把头衔说得及长。
陆铭一脚踢在刘秋民身上,却没动钢管,转头向郝京哲喊道:“厂长?今天这场面你也见到了,说不出个四五六来,你就算市长又能怎样?”
郝京哲定了定神跳下卡车,缓了缓已经躺麻了的双脚,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冷静,向着陆铭走了过去,余光瞥见牛仔服们向着自己围拢,只装作不在乎边走边说。
“大家和气生财,何必动刀动枪,因为一场误会动手,太不值得。”
“误会?”陆铭斜眼看着郝京哲。
郝京哲走到陆铭近前,装作不经意地又走过了几步,恰巧挡住了躺在地上的陈锋。
“两位对这一车破烂的归属有异议,但我以厂长的身份保证,这车拉的是零件,不是破烂,”郝京哲看了看有些听蒙了的陆铭和马兵继续说道:“可能是我们三厂出货的时候出现了失误,我向两位道歉,今天的争执能否到此为止。”
……
“呵呵……哈哈……”一阵沉默之后,陆铭大笑出声,走到郝京哲身前,大声质问:“你说不是破烂这事就完了?就凭你?你是太阳啊?”
郝京哲顾不上被喷得满脸都是的唾沫星,表情严肃,不卑不亢地发问:“你要是信不着我,三厂的车间工人随后就到,他们可以现场验证你信吗?”
陆铭猛地揪住了郝京哲的衣领把他拉到面前,“吓唬我?还车间工人?郝京哲是吧?我劝你别多事,这单生意是陈锋搞出来的,我这么多兄弟见血了,废了他一条腿,咱们就平账!”
“那不可能!废了他,你能跑得掉?”郝京哲感觉自己额头又渗出了冷汗,只能强忍着恐惧继续寻找着机会。
“那咱们试试,看我能不能跑掉?要么他要么你,来吧?”陆铭露出狰狞的笑,推开郝京哲,伸手接过一个牛仔服递过的三棱军刺比画了两下,看得郝京哲心惊肉跳,这东西他听大哥郝京松说过,精钢打造,虽然没有刃,但三面放血槽,扎到肉里就是个不规则的开口,缝都缝不上。
“慢着,”一旁的马兵突然伸出了手,“陆铭,你在我的院子里动刑,够损的啊。”
“呦呵,马兵你这是想收一张长期饭票啊,那没说的了,兄弟们,刚才没过瘾,继续抄家伙。”
刚刚静下来的院子,又被一阵阵叫嚣的怪叫填满,刚刚没分出的胜负,似乎不可避免要进行下半场了。
“不用废话了,货你拉走,三厂的人不能动。”马兵迎着陆铭加重了语气。
陆铭只愣了几秒钟,呵呵乐了出来,马兵想用以退为进的招数,想得倒是美。
“马兵,一车破烂就打发我走?晚了,今天货我要,陈锋的腿我也要。你拦一个试试,我废了你废品站。”
郝京哲此刻一言不发,后退两步站在陈锋身前,伸手拿过陈锋不知道什么时候抱在怀里的钢管。郝京哲知道多说无用,花活再多也不如绝对实力,既然躲不过,那就钢一回,昔日兄弟落难置之不理,他做不到。
但郝京哲不知道的是,身后陈锋眼中凶狠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别人。自己坏了规矩被收拾那是自作自受,但看到郝京哲又像小时候一样跳出来逞英雄,他就恶心。他陈锋的命不用别人给。
陈锋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郝京哲大声吼道:“郝京哲,不用再装了!你早就安排好了吧?等院子里两败俱伤,外面的人好进来一网打尽。”
陈锋迈步向院门口走去,顺手推开了一个凑上前的牛仔服,边走边自顾自地喊着:“来,都跟我出来看看,还打下去,大家都玩完。”
混混怕什么?自然是怕更厉害的混混。郝京哲最先反应了过来,心里乐开了花,好小子,成熟了!知道虚张声势,就剩下出门就跑了吧?这可比在院子里面硬拼安全多了!
可马上他的脸色骤变,陈锋走向的大门处,突然出现了一抹蓝色的身影,然后越来越多的蓝色从大门口涌了进来。一瞬间郝京哲暗叹彻底完了,陆铭还有增援!
刺目的阳光让他有些恍惚,定了定神,不是牛仔服斑驳的蓝,是与他马甲一样材质的三厂工作服的蓝。郝京哲感觉自己眼角都不争气地潮湿起来,真的有自己人啊,这是谁安排的?他摸了摸腰间的BP机,在那一片蓝色中,找到了熟悉的鹅黄色风衣。
韩娟远远地也看见了郝京哲,挥了挥手心里一块大石头可算落了地。在饭店那会她拨打郝京哲的BP机,半天也没见回电,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向郝京哲的老上级刘盛求助。其实韩娟第一反应原本是想打给三厂保卫科,但仔细想想,郝京哲这新厂长上任第一天,甚至都没去三厂报到,就弄出个失踪的事来,让三厂来解决实在有些丢人。本着新媳妇没送到婆家就还算娘家人的原则,韩娟请刘盛出马也算合情合理。另外,刘盛这几年给郝京哲擦屁股的事干得多了,也没啥说不出口的。
刘盛起初倒是没太在意,前几年散仙一样的郝京哲动不动就玩失踪,也没出过事。可今日不同往日,郝京哲已经是和自己平级的厂长了,再加上那失踪的地点……马兵的废品小站,刘盛心里越发没底。
郝京哲这小子混是混了些,但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所以什么偷废品、卖零件,那点龌龊事都跟郝京哲没关系。当了多年厂长的刘盛,对底下人的种种手段心知肚明,收入低、效益差,谁家都不容易,搞点小动作,只要不太大,刘盛也懒得去管。可万一郝京哲那小子脑袋一热就管了可怎么办?单枪匹马地闯敌营?没准还是出师未捷先被擒。
刘盛只觉得心脏都开始突突跳,在电话里面蹦着脚地要拉人去废品站说道说道,但韩娟却冷静了下来,工作时间一大群工人出厂,这是要造反啊?脑海翻滚,韩娟也算有急智,一则差点忘记的通知被突然想了起来。
马兵废品总站大门口,工作服们、牛仔们、军大衣们,三拨人因为陈锋的“提前预警”,出现了诡异的面面相觑。陈锋因为距离大门最近,反应也最快,突然暴起,几个大步冲进人群,一句废话都没说。
陆铭警惕地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一群人,个个是精神抖擞的小伙子,身穿整齐的工作服,手里拿着铁锹、锄头,还有铁桶和扁担。混混们哪见过打群架全体装备重武器的,一时都有些发懵。
陆铭猛然转身骂向郝京哲:“小崽子,你敢阴我?!”
突然陆铭一把拉过郝京哲挡在身前,三棱军刺寒光一闪刺向脖子,郝京哲只感觉颈部一凉,暗道不好,不是玩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