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问我:“你以为呢?”
我轻蔑的一笑说:“你们有钱男人不是讲究夜夜新欢嘛,估计是来这里找野趣哦。”
他用鼻子“哼”了一下说:“我从来不乱搞女人,没意思。”
我是听说他这个人不好色的,但是想起刚才老太太的话就酸酸的问:“那么说你不曾带女人来过了?”
他摇摇头说:“带九莲来过。就是几天前,一般是我自己来,我来到这里吃饱了喝足了就睡在这里。”
他看一眼身后的麦秸炕说:“我小时候就睡这种床,冬夏都是铺麦秸,直到结婚我才睡上铺褥子棉布单子的床了。不过睡这种床,特别踏实,也很怀念,怀念睡麦秸的日子。”
他沉默了,脸色也凝重起来。
我疑疑惑惑的问:“那你怎么带我来了?”
他眉毛一扬轻松的说:“不是说带你来好地方吃好东西喝好酒吗?这不,不好吗?”
我由衷的点头说好,心里也暗暗吃惊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地方呢?我跟他难道是心有灵犀?我又想入非非了。
门被轻轻的扣响了,我忙起身开门,我差点被那股海浪般激烈的肉香给掀翻了,我按着喉咙看着那盆酱红色肘子块,真怕我的口水滴到了里面去。
“吃吧,趁热,我去给你俩调小菜。呵呵。”那白发老太太笑呵呵的放下又笑呵呵的走了。
“我这就可以吃了吧?”我伸手去抓肘子块。
“等等。”王金海伸手拦住我。
“怎么了?”我着急的瞪着他。
“太烫,而且酒还没到。”他微笑。
我看着那白烟蒸腾的肘子也歇了手,调皮的朝他眨了几眨眼,他竟然有些窘的低了头去讪笑。
“酒来了——”外面一个老头的声音轻轻的喊。
“哎呀,谢谢大爷,劳烦您又去下酒窖了。”他客气的笑着接过一小坛子酒。
那个褐色的酒坛子底下沾着湿湿的土,散发着淡淡的土腥气。我惊奇的问:“怎么,他的酒还真是在地下的酒窖里?”
王金海郑重的一皱眉说:“噢,可是,这酒是老头自己用高粱做的,做好了密封好放在地窨子里,几年后才开封,咱喝的这坛子绝对有十年了。”他说着贪婪的闻着揭开了的木头盖子。
我不顾一切的朝开了封的酒坛子扑去。
我心里暗像:多灌他点酒,看他能说什么。于是我一杯一杯的陪着他喝,直到他脸红了,眼白红了,话多了。我得意的偷笑。
“你以为我不爱九莲她死了我就不难过了吗?不是,我很难过,我这个人看起来很无情很冷漠,其实不是,我是个很传统很怀旧的人,比如,我刷牙用的牙刷,都用到毛掉光了才买新的,但是旧的还不舍得丢,搁在一个箱子里,你去看看,我那个箱子里的破牙刷满满的。你再看我这个表。”他抬起胳膊。
“这个表还是我结第一次婚的时候麦子给我买的——”
我心跳停了一下,我咀嚼着他嘴里的“麦子”。
“它坏了修,修了坏,现在已经被我把零件换个遍了,它早不是原来那个表了,可是我就是不舍得扔,属于过我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九莲她好歹跟了我五六年,别管这几年她是如何糟蹋自己来羞辱我的,毕竟她跟我上过床,当过我的女人是吧……”
我虽然努力的想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但是感觉耳朵里嗡嗡嗡的嘈杂不堪,就生气的拿筷子夹菜,可是菜一根也送不到嘴边去。
我恼怒的一摔筷子问:“麦子?你的第一个妻子你爱她吗?”
他不看我,声音沉痛的说:“我对不起她。”
“如果能重来的话,哦,也就是说她如果没有死,你还会跟她破镜重圆吗?”
他不耐烦的摆摆手说:“不提她不提她。明天就是九莲下葬的日子了,我此刻只觉得有愧与她……”
这时我激灵了一下,使劲晃了晃头,才发觉是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就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挂了电话悄声跟我说:“刘文风打来的,他说九莲想见我。”
“九莲又活了?”我叫。
他脸色很激动的看着我说:“不是,是九莲的鬼魂不肯离去,她要跟我见一面才肯走。”
我慢慢的把嘴咧的很大。
“你觉得我受刺激了精神不正常了吗?”我问我。
我摇头说:“不会,你才不会因此受刺激精神不正常呢,不值得。”
他看看我说:“你喝多了。”
“我操,你才喝多了。”我骂。
他被我骂笑了:“好啊,你还骂人。”
但他马上又正色说:“我让他带九莲来这里。”
我愣愣的看着他说:“把九莲带到这里?难道他会赶尸不成?”
“不是,他把她的魂魄带到这里,她跟刘文风说她有话跟我说。”他很认真。
我咬牙切齿是说;“好啊,那个装神弄鬼的娘娘腔,也就你们这些农民被他糊弄住。没文化真可怕,有钱没文化更可怕,比流氓有了文化还要可怕,都什么年代了,还真有人愚蠢到相信一个跳大神的骗子——好啊,让他把鬼带来吧,我今天就要看看鬼什么样——”
王金海看着我静静的说:“我也不信真有鬼,更不信他能把鬼带过来,虽然他是挺厉害,能通灵过阴。”
我狂笑:“他是个骗子,一个会耍一点把戏的骗子。怎么,你亲眼看见过他在你面前通灵过阴?”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严肃的跟我说:“这个世上的事有时候真的说不清,像赶尸人,像神算子,像巫术,你不能不相信它的存在,你也解释不了原理,人就要对万事万物做到敬畏,不然会遭到惩罚。”
我浑身一寒,不知是他的话惊了我,还是他的表情惊了我,反正我不语了。
他的电话又响,他对着电话说:“进来吧,没外人。”
我听到那边说:“我知道。”
我冷笑:你当然知道,这可不是你算出来的。
刘文风进来了,我先冷笑问:“九莲在哪呢?你不是带她来了吗?”
刘文风微微一笑说:“我就是来送九莲的,她自己来不了。”
“那她在哪呢?你让她现身跟我们面对面吧。”我冷嘲热讽。
刘文风却慢悠悠的说:“别忘了她已经跟我们阴阳两隔了,怎么能随随便便跟我们面对面呢?”
“那你怎么知道她想跟王总见面呢?你猜的?”
“不是我猜的,是她传达给我的。现在我就让她的魂魄现身。”他神闲气定。
他慢慢从包里拿出三个茶碗,把两个茶碗分别摆在我跟王金海跟前,把最后一只茶碗摆在了王金海的对面。
然后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茶叶,放进桌上的茶壶里,用开水冲泡后一一把三个茶碗倒满,然后礼貌的伸手相邀我们喝。
王金海端起慢慢的喝,我端起来不怀好意的问刘文风:“这茶等同于孟婆汤吗?喝了它就能走向黄泉路看见九莲。”
他微笑:“不是,只是用这茶来邀请九莲的魂魄入座,这茶是花茶,九莲喝过我泡给她的。”
“哦,那我就先喝为快了,但是九莲不会怪我们先喝吧。”我举杯品了一口,挑着眉毛问他。
他摇头看着九莲那杯茶说:“怎么会,九莲已经坐在那喝她的茶了,只是她的的魂魄还未聚成人形不能使你看到而已。”
我冷笑着去看那杯茶,那杯茶冒着热气,丝毫未动,丝毫未少。
刘文风缓缓的对着那空空的位置说:“九莲,你既然来了,就快些聚集阴气显形吧,不然潘姐还以为我骗她呢。”
这时又对王金海说:“王总,九莲要说的话就让她跟你说吧,我不便听你们的私事。”说着就开门往外走。
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我也该出去了。我就也起身,但是我竟然没起来,原来我喝多了,腿都软了。我结结巴巴的说:“我、 我也出去吧,请王总送我出去吧,不好意思——”
王金海拉我坐好说:“不用,你是九莲唯一的朋友,她要说的话你也得听。”
我感觉头沉沉的,眼昏昏的,身子轻轻的,根本不想动,就不动了。
忽然我听到九莲的声音:“金海——金海——”
我张着嘴找她,这时她像一片白雾弥漫在我的对面,然后那片白雾缓缓的往一处聚拢,慢慢聚拢成一个人形,飘飘忽忽的,九莲在笑。
我使劲摇摇头,揉揉眼,还是九莲在向我笑。“九莲”我傻傻的叫。
“哎,潘姐,我是九莲。”她笑语吟吟。
“你不是死了吗?”
“我是死了,这是我的魂魄再跟你说话,我的魂魄明天就得追随我的肉身去了,我的肉身入土为安,我的魂魄入阴间报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人死了真的会有鬼魂吗?”我痴痴的问。
“嗯,有的,你这不亲眼看到了吗。”她徐徐的说。
“可是可是,我得相信科学啊。”我嗫嚅。
“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吧姐姐,难道你不相信我是九莲吗?你没看到我吗?”
“我看到了,我相信,我相信,我看到了……”
“姐姐,我死不足惜,可是我心愿未了,不忍离去啊!”她开始抽泣。
这时王金海幽幽的说:“九莲,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你恨我吧。”
九莲却又微笑着向他说:“金海哥,其实我一点不怪你,反而是我像伊甸园里的蛇一样犯了引诱罪,诱你上了我的床,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是我对不起你。但是金海哥,我爱你,能这样死我很幸福,因为你许诺了我你要我,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而现在,也是我最好的结局。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