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们大的领着小的早被支使着去棉花地里割草了，青莲和姐白莲在地里头割草，红莲在地头的树荫下看着水莲，水莲都会跑了，还小的像个猫，她坐在地上吃着泥土，胖胖的红莲摘路旁的野葡萄吃，她不时递到妹妹嘴里一个，妹妹马上用小舌头卷了出来。
“姐，要不我偷着回家看看去，看看咱娘去？”青莲把铲子往地上一扔从棉花棵里站起来说。
今天星期天白莲不上课，她最恨不上课的日子，因为她最讨厌在地里干活，她看不起种地的人。也看不起自己的父母。
白莲听了这话嗤之以鼻，就没好气的说：“不叫回家你回家干啥，不怕挨那老婆子打啊。”
青莲被浇了冷水又怏怏的蹲在了花棵里。
白莲听到“哗啦啦”一阵子响，她扭头一看，青莲正在齐腰的花棵里穿梭而去。她生气的叫她：“你去干啥去——”
“姐——水莲又吃土，你吓吓她——”她没理姐的话却嘱咐了姐一句就跑的没了影儿。
家里的小木院门在里面上着，她趴在门缝里瞧，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她很奇怪娘生孩子咋会没有声音。就没有叫门，倒退两步，蹭一下子飞身越了墙。
家里没有奶奶也没有爹。都在屋里吧？也许娘已经生了？她这样想着打了一个冷战，两腿软软的朝娘屋里迈。
她不敢贸然进去，就偷着踅到窗户根，扒着窗棂朝里看。低矮的屋里很黑，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闷热的空气里响着苍蝇的嗡嗡声，西下的夕阳照着她的眼睛，她忽闪着眼睛有些恍惚。
她没有看到娘，她看到奶奶一手捧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朝下面摁去——“哇”一声，她被呛着的婴儿哭声惊醒了。
“妹妹——”她尖叫一声闯了进去（她本能的意识到娘又生了妹妹，还是两个），猛地一推还死死在尿桶里摁着的奶奶，从满是鲜血的尿桶里捞起来一个婴儿抱起，又去捞起另一个。
红了眼珠子的老婆子疯狂的来跟她抢，她一头朝她怀里抵去，她“哎呀”一声蹲倒了。但是她立刻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又扑身上来，青莲躲避着，被她尖利的手指抓到了手背，手立刻血珠子乱蹦。
但是她不觉得疼，紧紧的护着妹妹哭叫着骂：“你个狠心的老婆子，你竟然要把俺妹妹淹死，俺爹来了要去支书家告你……”
她瞪着血红的眼，抿着刀片一样的嘴唇，毅然一副厉鬼模样。但是她却忽然微笑了，她柔声细气的说：“莲呐，俺的好闺女呀，你是不懂奶奶的苦心呐。奶奶图个啥呀，奶奶还不是为了咱一家子的名声啊，为了你姊妹几个不受罪呀。你想想，你娘接二连三的生，你爹身上的担子多重啊，你姊妹几个吃不上穿不上多可怜呐，这一下子可是又给你添了俩妹妹呀，咱拿啥养她俩呢，你看看你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咱庄可是你家最穷啊……”
“再穷再苦俺愿意，俺都有手有脚，俺饿不死，你别管。”青莲咬着牙说。
“不是这个说法妮儿咧，你得疼疼你娘吧，你娘这回要是再养大她俩，那身子不被掏空了呀，你看你娘瘦成啥了，她还能给你生弟弟不？”她谆谆善诱。
“俺不稀罕弟弟，不生才好——”青莲怒叫，但是她说的是真心话。
“哎呀我的傻闺女哎，你不懂，你要是没个弟弟，那你爹就是个绝户头，绝户头要被人家笑话一辈子，就连你姊妹几个找婆家都不好找，只有那些傻了瘸了的寻不上媳妇的才肯要你们，你想想，你几个都长的跟你爹似的那么俊，到时候都找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女婿，咱多亏呀呜呜—她揉着眼哭起来。
青莲冷冷的说：“那你就别操心了，俺姊妹几个就是都嫁不出去在家当一辈子老闺女俺也愿意。”
“哎呀，我的妮儿吔，还是小呀，不懂人活着艰难啊，你大了就懂奶奶的心了呀，奶奶哪能不疼自己的孙女呐。”她呜呜的哭着。
青莲冷笑：“哼，你就是这么疼孙女的？把自己刚出生的俩孙女摁尿桶里活活溺死？”
她那血红的眼珠子转动着靠近她低声说：“妮儿，这刚出生的孩子是不懂啥叫疼的，她啥也不知道，只一下子就没气了，咱神不知鬼不觉的，咱对外就说她俩落地没活到夜里就死了……你听着妮儿，没这俩讨债鬼缠着你娘，我叫你三个姑都给娘送糖送鸡蛋，你娘不出满月身子就养的白胖白胖的，我再把我吃的鸡蛋都省给她，在给她吃些生儿的汤药，保准明年给咱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我再也不给你娘脸子看了，你爹和娘脸上也有光了，你几个也能找到好婆家了，你看，这是多好的事啊……”
青莲到底还是个孩子，她有一瞬间被奶奶描绘的美景吸引了，她感觉得抱着俩婴儿的两只胳膊酸酸的，她把搂紧的胳膊松开了些。
魏老太的眼蛇一样毒，她忙恶虎掏心劈手去抢。
“哇——哇——”俩婴儿同时哭了起来。
青莲浑身一抖，猛地把胳膊一收紧尖叫：“不，你个黑心老婆子，你说啥我也不叫你把俩妹妹弄死——”
魏老太又忽地变了脸，用吓人的眼神剜着她闷声嚎叫：“你个龟孙妮子你给不给我——”
青莲咬紧牙关嘶喊：“我不给你，我不给你，你这个黑心的老婆子——”
魏老太下嘴唇闪电般抖了起来，然后神经质的嘿嘿一笑飞转身去。不等青莲回过神来，一把血糊糊的剪子抵在了她胸口。
“不能害俺闺女——”在青莲听到一声嘶叫时就已经看见娘不知何时下床惨白着脸双手勒住了奶奶的脖子。
护犊之情令她揭竿而起。
“娘。”青莲害怕的看着娘叫。
“快抱着你俩妹妹跑——”她额头上的汗豆子般咕噜咕噜往下滚。
“额、额、你、想造反——”老婆子丢了剪子去拽媳妇的胳膊。
大脚竹本来就瘦弱，此时身子更是被掏空了，这股力气也只是瞬间的虚力。
眼看她那两条蚯蚓纵横的细细胳膊被婆婆掰开了，青莲心一横，弯腰拾起剪子抵在了奶奶的喉咙上，她流着泪尖叫：“信不信我一剪子捅死你——”
娘的双眼瞪痴了，她吓得哆哆嗦嗦的劝闺女：“青莲，不能这样，听话，给我把剪子放下，她是你奶奶。”
“娘，今个我不杀她她就要杀了俺俩妹妹，亏着我早来一步，不然俺俩妹妹早被她淹死在桶里了——”青莲对着娘放声痛哭。
大脚竹听了惊恐的去看她刚生的俩孩子，她踉跄的走过去软软的抱在怀里嗫嚅；“俺的命大的闺女啊——”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她又抬起头看着青莲威严的说：“青莲，把剪子放下，一个小孩子还反了天了，真是越长越傻，听见没有。”
倔强的青莲也被娘喝住了，她又一想：反正剪子在我手里，你还能咋样。就放下了剪子，但她一步跳到了娘身边，护住俩妹妹。
大脚竹把脸贴着俩闺女的小脸，用哀求的调子对老太太说：“娘，今个的事根子不会知道，青莲要是往外说一句话，我就打折她的腿，我说到做到。”她说完用铁一样冷的眼神看着青莲。
青莲从来没有见过娘这个样子，她被吓得后退了几步，胆怯的不敢再看她的眼。
“娘，是我肚子不争气，我气着你了，你放心吧，只要留这俩孩子一条命，叫我咋着我咋着。娘，今个你操劳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千万别被一个狗屁不通的孩子气着了，不值当的。”她说着恶狠狠的瞪一眼青莲吼：“还不快送你奶奶回家歇着——回来我可不轻打你。”
“哼哼——哼哼——哼哼。”明显魏老太此刻只有招架之时没有还手之力，她双拳不敌四手，更何况武器在对方手里。
她也只有哼哼的份。
青莲走过去一扶她的胳膊，她“唰”反手给了她一耳光，把青莲打的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从此她落下了耳朵疼的毛病，再也没好。
“咚咚咚。”她两条细腿飞快交错着离开了她家。
“妮儿哎——”老太太的脚步声一消失娘就紧紧的搂住了青莲“你真是吓死娘了，你咋能拿剪子捅人呢，你一个小闺女咋能下这狠手呢，这要是被她传出去你这辈子都没人要了，再说你真捅死了她你也得给她抵命啊——”她说着无力的哭起来。
青莲哭着说：“娘，她太黑心了，竟然对俺俩妹妹下毒手，我能不跟她拼命吗。”
“哎呀，你咋把俩闺女抱起来了？你咋能下床？妮儿你咋来了？”根子吃惊的站在门口追问。
他站的地面马上湿了，汗水还从裤裆里往下一滴一滴的落。
他担心这家里的老婆孩子，用木架子车拉着媒婆飞快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