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就回娘家去，麻烦你跟你儿说一声吧，你看见了，我一根针也没拿。”她微笑着拍打拍打口袋。
“啃、啃。”她有些赧颜，就哼哼唧唧说了几句人话，然后迫不及待的送走了她。
但是她忽略了她那仨没用的孙女。
像他兄弟说的把闺女送人是不可能的，但根子虽然疼孩子，他可不会像媳妇一样侍弄孩子，更何况仨。而且老三才几个月，他拿啥喂她呢？于是他只能求助于她们的奶奶。他居然很霸道的跟他的娘说：“你是她奶奶，她是你的孙女，我弄不了总不能饿死她吧，那样你这个当奶奶的名声也不好呀……再说，她的娘是你撵走的呀。”
大的闹着找娘，小的吃不上娘的奶水日夜哭闹。三天下来，二儿媳妇不愿意了，说她要是想养这仨妮子就住到大儿家去吧，要不还把嫂子接来。
她就是住到大儿家里也带不了这仨呀，于是就忙着让二儿媳妇赶紧给她那堂姐提亲。她二儿媳妇回来说了她堂姐是看上大哥了，但是她可没看上他这几个丫头，她要是嫁过来只养自己生的孩子。
这场面魏老太可摆不平了，可是这仨丫头片子毕竟是自家骨肉，她可不能拿去卖了，再说卖给谁呀，谁家会要仨丫头片子。
无奈，她最后气乎乎的说“把那大脚丑怪接来吧，先说好哈，她要是再生一个闺女，说啥都不要她，这几个闺女我养就我养。我要是说话不算话我是妮子养的。”
就这样他又把她接来了，一家子又团聚了。
但是她还真不争气，两年后又生了四闺女。
四孙女落地后她一见，就把正冲好了的一碗给产妇喝的红糖水抓起来摔碎了，指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媳妇骂：“你要是争气就抱着这个祸害一齐跳河沟死了去，免得俺家绝户——”
她没争气，她没抱着祸害跳河跳沟，因为根子一步不离的守着她，并且笑着说：“别听她的，我就喜欢闺女，闺女多孝顺啊，你看，你生的闺女一个比一个好看。”
也真是，大脚竹够争气的了，生这几个闺女没一个像她的，都像她爹那么俊。
只是这个老四好像不知道她多讨人嫌嫌弃，生下来就不停的哭，奶嘴塞嘴里往外吐，一副任性的样子。竹子看着瘦的皮包骨的她难过的数落：“你呀，就别嗷嗷了，幸亏咱离你奶奶家远，要不她听到你哭一回就骂咱娘俩一回，咱娘俩不死也得被她咒死……”
根子有两个姐一个妹妹，按规矩嫂子生孩子她们得给送些鸡蛋和糖，但是大脚竹从来没吃过她们的糖和鸡蛋。
这天魏老太却领着三闺女来了。她进了屋也不朝床上看，跟娘一个脸孔硬硬的说：“俺那个小姑子成家好几年了还没生孩子，人家婆家说要一个丫头招弟，咱娘说叫我把她抱走了。”
根子两口子一听都木了，魏老太这时气指颐使的说：“这事我说了算，要不我这就去叫支书来，咱这就白纸黑字签断绝母子关系合同。”
这句话根子再也听不得了，他担不起。
他眼泪汪汪趴在床上看着那瘦小的像拨了皮的猫一样的小东西，又愧疚的看看媳妇。大脚竹点点头说：“听娘的吧，人家没孩子，跟了人家比跟咱还强哩。”
抱小四走的那天，老大白莲和老二青莲又哭又嚎，青莲还跳着脚去跩去咬，但是毕竟年幼，又被大人拦着，才三个月的老四还是被抱走了。
老四被抱走，魏老太就开始给他们到处搜集生儿子的偏方和药方，但是她又严厉的嘱咐他们“现在可不成，得等吃了见了效明年才能要”。
谁知道这个老四到了人家家里就不吃不喝。再稠的米汤不喝，再好的奶粉也不喝。奇怪的是，也不哭不闹，只是瞪着一双黑眼珠迷茫的看着眼前，好像能看懂自己的处境——在为自己的被抛弃绝食。
本来就瘦得没个孩子样，这样几天下来小脸都干枯了，细得像铁条的手指头都松开了，眼看那双黑眼睛迷离的睁不开了。
那家人急慌慌的把孩子送来了，说他们可不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死在他家里。
魏老太气得恨不得亲手掐死她，只得低声下气的跟那家人说“送来也中，不过孩子还是给你家的，俺给恁养些日子，等孩子吃饭了再给恁送回去。”
那家人点头了她才同意儿媳妇伸手去接过孩子。
孩子一到了娘的手就“哇哇”的尖声嚎叫，嚎的小脸都发紫了，根子和媳妇也嚎啕大哭，这三个丫头一看爹娘哭了也跟着哭，老太太铁青着脸骂一句：“一群贱骨头。”
这个贱骨头一见了娘的怀就咕咚咕咚吸起来，幸亏大脚竹怕奶回了，每天晚上偷着叫男人吸。
眼看着几天下来她又吃又哭的，小脸还水灵了，魏老太急不可待的去叫闺女小姑子来抱走。虽然这是又一次割根子两口子的肉，但是她还是又被抱走了。
两天后，闺女的小姑子一家进根子家的门就把孩子往大脚竹怀里一扔，怒不可遏的骂：“这他娘的是孩子啊，这是作死的鬼，到了俺家俺一家子围着她转，给她买四块钱一袋子的奶粉她都不喝，那可是俺一家子一年的盐钱呐，还瞪着那俩小眼眨巴眨巴的，俺咋觉得像是再咒俺全家哩，这是个小妖精，俺就是这一辈子都生不出一个孩子毛俺也不要她了……”
她被彻底退货了。
“这样吧，幸亏你三妹妹好心管你，她庄上有个在新疆的亲戚，人家老两口子死了儿，想要个孩子养着解解闷，人家原本是要儿的，还是你妹妹跟人家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了，我给人家送去吧，谁叫我上辈子抓住谁家的孩子填井里了呢，活该我托着老胳膊腿低三下四求告人。”老太太气急败坏的说。
大脚竹抱着孩子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娘，把她留下吧，这闺女弱的很，脾气又怪，跟了人家是活不成的，就算是给孩子个活命吧，我发誓，我下回一定生个儿，我生不出儿我就一头撞死，再也不给娘丢脸了。”
“嗵嗵嗵……”她把额头重重的往地下磕，眼看坚硬的泥地被洇红了。
根子咆哮着搂住媳妇，大声哭叫：“娘，你就给俺一条活路吧——”
“啪啪啪……”雨点般的棍棒打到了儿子和媳妇身上，两口儿护紧怀里的孩子抱在一起，但是俩人同时憋住了气，任棍子再各自身上滚上滚下都一声不出。
直到“咔嚓”一声棍子断了。
大脚竹的肚子又大了，那肚子大的出奇，她还反应强烈，跟那几个闺女截然不同，都微笑着说她这回肯定是儿。
魏老太也难得正眼看她一回了，还把她又把攒了二十个的鸡蛋送到她屋里的时候大喇喇的说：“你拿走吃了去吧。”
她搞不懂啥情况，以为又得罪了她，就结结巴巴的问：“娘，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她哼了一声说：“要生气早气死了，我叫你拿走吃了你就吃了去，好好养养生个大胖小子，可别白吃了这几个鸡蛋。”
她听了这话竟然喜极而泣。因为这二十个鸡蛋能给根子冲二十天的鸡蛋水，还能换回俩月的盐，还能卖了给老大白莲买一大摞子写字本，买一大把铅笔，这老大学习可好了，老师天天夸。还能给瘦骨伶仃的小四又不好好吃饭的时候煮一个……
她长的丑，进了门就被婆子当牲口待，头一回被当人，她感动的两腿都迈不动了，她暗暗发誓：一定要生个儿子。
她终于要生了，魏老太头一回屁颠屁颠的去外村请接生婆，说本村的接生婆晦气，叫她接准又是妮子。
她还特地自己备了十个鸡蛋，一斤红糖来犒劳接生婆。
喜滋滋的跟接生婆说：“你这边忙吧，我厨屋里给你煮鸡蛋去，等会我鸡蛋煮熟了，你孩子也接下来了。”
“这都第五胎了，熟门熟路了，孩子咋这么慢……嘿嘿，那还用说，这回是个小子呗。”她在厨房里自说直对，那张核桃般的脸笑起来却更像鬼。
但是她没想到这个外村的接生婆也是个晦气的主——她听到哭声风驰电闪的奔到床头。
两个白白胖胖的闺女躺在昏死过去的大脚竹里侧。
她却没有了反应，不打不骂，那双眼珠子停止不动了好一阵子，然后微笑着跟同样战战兢兢的站在的接生婆说：“好啊，还是一对双胞胎，唉，没法子，咱就闺女命，你受累了，赶紧去厨屋吃喜蛋吧。”
然后又跟儿子说：“你大娘吃了你赶紧送她家去，路远，要翻好几座山路呢。我看着这俩孩子，也给竹子熬点红糖姜水，等她醒了喂她喝。唉，我也想开了，闺女儿子都是咱的命，咱认命吧。”
根子听了受宠若惊的点头磕巴：“嗯嗯，娘，嗯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