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有人听了不好受，嘻嘻。”一个妇女挤眉弄眼的说。
“不好受早着呢，不想想自己是干啥的，王老板这样的人会要 一个——嗯，那种人——”
“那种人也不是谁想当就当的，像那些猪不啃狗不闻驴不踩的歪瓜裂枣臭烂肉谁要啊？”
“可不，咱就凭自己那张脸招人哩，就凭自己那副身子那股骚劲挣钱哩，俺长得不好，样子不骚所以俺靠力气打工挣钱呐。俺钱挣的不多，也够吃喝，俺钱挣的不容易，但是俺夜里睡个舒坦觉，俺可是一点也不羡慕人家挣那钱，那钱虽说容易，可也得一个一个的伺候呀……”
后面的话越发不堪入目了，但是那些女人都贪婪的憋着笑听着。
有个女人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腆着脸问九莲：“哎你别说，俺觉着那活儿不孬，来钱快还不用累死累活的出力气，把身子一躺，随便他捣鼓去，使去吧，谁使不是使啊，人家使了还给钱呐……”
这话引来的满堂喝彩。
九莲的气焰当然抵不过这人群，她气的浑身发抖，嘴唇哆嗦。我抽身挤了出去。
“都给我进车间干活去，谁在给饭堂里大声喧哗罚款—司令”高大的身躯挺立在饭厅门口，脸膛铁青。
她们丢了碗老鼠一般跐溜跐溜的往外溜。
“上车吧，如果不怕坏了名声的话。”九莲的车停在了我的身边。
我看看前面笑说：“不是啊，这快到家了，实在没坐车的必要。”
“回家？你以为我要回家吃晚饭，呵呵，恐怕连我的凳子都没有，别说筷子了。”她自嘲的笑。
我眼睛一亮，打开车门钻进去说：“这么说你要请我吃大餐喽。”
“随你点——”
“哈哈开玩笑，其实我吃很随便的，就是对喝讲究点。”我笑着说。
“哦，现磨咖啡？”她挑挑嘴角。
“不是咖啡，是酒？”
她眼睛里蹦出火星：“怎么，你也好酒？”
“无酒不欢呢，如果你说你不喝酒那么今天的饭就免了，我不交不喝酒的朋友。”我认真的说。
“哈哈哈。”她仰头大笑。
“哈哈哈。”我也仰头大笑。
“先连干三杯如何？”她端着满满的酒杯挑战。
“第一杯为我们的有缘相识。”我说完一饮而尽，她跟上。
“第二杯谢你今天对我所做的一切。”她说完一饮而尽，我跟上。
“第三杯祝愿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举杯相邀。
她眨了眨眼，没有举杯。
“怎么，不愿跟我一样外地打工妹交朋友？”我笑着问，其实心里直打鼓。
“是我从来没有朋友，不知道朋友该是什么样子。”她惨笑着。
“朋友嘛，就是不一定非得如影随从，但是一定得肝胆相照，不一定非得情投意合，但一定得坦诚以待，不一定同生不一定同死，但一定得同哭同笑。”我真诚的看着她。
她垂着头，手里的酒杯在桌子上一磕一磕一磕。
“我叫潘霞，二十八岁，未婚，无正当职业，干过小生意，当过酒店服务员，做过作台小姐，替人拉过皮条——跟人合伙干过违法勾当——都是为了钱——”我都惊讶我语气里的从容了。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她抬起头两眼灼灼的看着我。
我呵呵一笑说：“要说脏，我比你还脏。我可以毫不隐瞒的告诉你，我是一个在逃犯，我跟人合伙做假酒，喝死了人，我被叛刑五年。但是我路子多，就逃了出来。”
她盯住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怀疑，可见她心底的单纯。
“我不怕你去举报我，因为我相信你不会。”我做出“人情练达”的模样眯着眼晃动着酒杯。
“愿意和一个女逃犯交朋友就碰杯——”我高举酒杯重重的说。
“砰”她的酒杯像导弹一样撞到我酒杯上。她并不是一个“世事洞明”的人。
“姐——”眼泪哗哗的从她那乌黑的眼珠里滚下来。
“你比我大一岁，你以后就是我亲姐了。”她哭着一口喝干。
我已经有些头蒙了，看着手里满满的一杯酒，毫不犹豫的仰脖子灌下，我的眼睛立刻蒙了一层薄膜。
“你不是有很多亲姐吗？”我有点喝多了，嘴没把门了。
她又自顾自倒上咕咚一口下去，然后抬起雾蒙蒙的双眼嘿嘿一笑说：“嗯，可不，按说我有六个亲姐，可是如今，一个姐也不姐，我只有我自己，我只靠我自己，哼哼，我只混我自己，谁特码也管不了我。”
“呀，你好厉害，有六个姐，你那六个姐在哪呐？我咋在你家里只见你一个姐呀？”
“潘姐，不，亲姐，喝，别光说不喝，咱边喝边说……日他娘，我可是好长时间没这么痛快的喝过酒了，老实说，自己喝真没意思，我总是喝了哭哭了喝，真没笑过。嘿嘿嘿。”她的笑开始变傻。
“喝喝。”我跟她碰了一下杯。
好在我还没醉到忘了自己是谁，于是我不敢再尽兴了，只是沾沾嘴唇做做样子，好在她只顾自己喝，不管我喝不喝。
“你说呀，你那五个姐都哪去了？嫁人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父母啊？”我催她。
“哼，嫁人？回来？我多么希望我的姐姐们都嫁人了，然后逢年过节隔三差五来娘家探望父母一家团聚，姐妹们说个不停。哼哼，但那是人家家里的画面，我的家里你也看到了，雨零星散，支离破碎，只有仇恨，打斗，还有伤害和冷漠。
我大姐我根本不记得，她已经二十多年没跟我们家通音讯了，也许已经死了。我的二姐也依稀记得，不，也许那只是我的梦，我好像记得她抱着我喂我吃杏，我觉得她很疼我，因为我听人说过我小时候跟一家人家换了，我二姐想法设法的又把我换了回来——”
“这就是你关于你二姐的全部记忆？”我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记得这些，可是听说的却很多，但是不是听我家的人说的，是听我姐夫说的。他不常跟我说，但是一说起来就没完。”
“你姐夫是谁？”我好奇的问。
她有些伤感的说：“我姐夫就是我姐姐的丈夫啊，你又不认识。”
我只得说：“对对对。”
“我只知道我二姐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又是个好姐姐。”
“嗯嗯嗯。”我像画眉一样连连点头。
“可惜她命短，听说得病死了。”她伤感的说。
“谁说她得病死了？”我叫。
“都这么说呀。”她打着酒嗝说。
我回过神来干笑着打了句哈哈。
“我的三姐呢，更亏，更荒唐。当年我们家穷，她叫跟外村的人去广东打工，说好的工资是半年一结，结果到过年回家的时候老板却说生意赔了，没钱，只一人发了一点路费。那些个个农村来的女孩都哭的昏天暗地的，但是她们除了哭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最后只有打点行李回家跟家人团圆。”
“后来呢，你三姐也来了吗？”
“她要是来了也许啥事也没有了。哼，她听了一个聪明人的话，这个聪明人把她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她嘲弄的笑。
“那个聪明的姑娘跟我三姐说，咱不能任由咱一年来辛辛苦苦挣的钱打了水漂，人家咽下这口恶气咱咽不下，咱得想法子要回咱的钱。
俺三姐是个实在憨厚的人，再说俺家那时候也真穷，我记事起俺爹就酗酒，喜怒无常，地里的活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喝酒，喝醉了，哭闹。那时候俺农村人都出去打工挣钱，他却整天耗在家，俺姊妹又多，当然比人家都穷。俺三姐整天做梦只有一个内容，就是过年揣着大把的钱带回家，全家人搂着钱高兴的跳——就这样空空的回家了她做梦都没梦到……
所以一听这话就跳着脚说一定想办法把钱找老板要回来。当然办法是别人想，她听指挥。那个聪明的姑娘就跟她说出了她的办法——”
她停住了，伸出筷子狠狠的去盘子里夹一块排骨，夹了几下子没夹住，恼怒的把筷子一摔，满手抓住了那块排骨，暴力的啃起来。
“她们、她们想到了什么办法？”我提醒她她的话还没说完。
“办法，办法就是她们去绑架老板的儿子。”
“啊——你姐也敢干啊？”我想像不出那个麦子回忆里那个总是抱着妹妹的，胖胖的憨憨的老三竟然会去绑架人家的孩子。
“她开始不干，可是经不住那个妮子的撺掇，说是他错在先，咱也是没法的事，咱只是吓唬吓唬他给了咱钱咱就放了他孩子，然后咱拿钱走人，一辈子在不跟他打交道。
俺三姐就听了她的话。要绑架那个老板的儿子很容易，他们打工的那个厂子是个小作坊，是在一个租来的大院子里，只有十几个人，老板一家三口也跟她们一起住在那里的民房里，老板三岁的儿子天天跟她们玩，整天颠吧颠吧的跟在她们后面叫‘姐姐’。于是，这两个姐姐把他哄出去了，她们找了一个偏僻的小旅馆住下，然后她们两个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用电话亭的电话要挟老板。”
“天，真刺激，那个老板给钱了吗？”我都有些佩服她们的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