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厂子里干活是六点就要起来的,厂里六点半开饭,七点上班,尽管我没睡早上也照样得去上班。我揉揉发涩的双眼去洗脸刷牙,也顾不上照一下镜子就拿起包开门走人。
“呀,起来了。”一对正跟我碰了个顶头的年轻夫妇冷淡的跟我打招呼。
我昨晚听睡莲说了他俩也是王金海厂里的工人,但是跟我们这些车间工人来比他们是更高级一等的,他俩是王金海从外地请来的技术员,这房子也是他给他们租的。
“嗯,你们好,我昨天刚上班,多多关照。”我甜甜的说。
他们却摆出国家领导人的姿态对我微微颔首然后挺身昂头而去。
我忽然想起昨晚刘文风的话,就先去观察他俩的脖子,那个男的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圆领短袖,脖子里光光的,并没有刘文风所说的辟邪物品。那个女的脖子里倒是戴着一串洁白的砗磲项链,一只胳膊上戴着酒红色的石榴石手链,另一只胳膊上都带着黄色的蜜蜡手链。
据说这都是辟邪的。
“我叫潘霞,请问大哥大姐贵姓。”我跟上去做出亲近讨好的状态说。
“我姓王,我老公姓花,我们是王总请来的艺术顾问,你称呼我王顾问,我老公花顾问就是了。”她那神态傲慢。她老公跟她好像连体婴儿,也立刻挺起胸脯板起冷脸。
真是一对璧人。我在心里笑。
“呀,二位都是大学问人呢,不好意思,乱问得罪了,得罪了。”我卑躬屈膝的连连道歉。
“快开饭了,走吧。”他们肩并肩朝楼梯走去。
我当然得“懂事”的跟在他们后面。
“小潘,走,一块去上班。”“司令”热情的对我说。
我看到那俩顾问已经各自骑着电瓶车驶去了,没有听到“司令”跟他们打招呼。
其实“司令”是这个厂子的总主任,负责收购材料和往外发货,他这人很有人缘,脑子也好使,而且跟王总很谈的来,俩人不像上下级关系,就是好朋友。
我坐在司令的车里装作无意的打探刘文风:“司令,那个卖首饰的男的在这住了多久了?”
“嗯,得有两年多了,这家伙有点意思,又能挣钱还有点异能——嗯,真是异能。”
我仔细的去看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并继续说:“他能看见咱看不见的东西,还能治那些邪灵鬼祟的病——”
“你也相信这套啊司令?”我哭笑不得的叫。
他摇摇头说:“别不信,真说不清,真说不清。”
“也许他就是乱造谣来卖他的首饰,他自己说他的店一个月都净赚五万。”我耳语说。又忙拜托他替我保密说“我大嘴巴了吧,司令,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对于生意人来说这都是商业机密哈。”
“哈哈哈,这是谁都知道的机密,这小子的生意没有机密,因为他生意再好也没人抢他的生意,因为根本没人跟他争得了。”
“哦,为什么?他也没有三头六臂呀。”
“嗨,这不还是说他的特殊本领嘛。他真治好过不少那些不清不楚的病,还会给人看风水,俺们马头镇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谁开业了准备干生意了没有不请他测吉凶的,他要是没真本事谁信他那套啊,就像你说的。”“司令”认真的说。
“那他看见过咱家有什么咱们看不见的东西吗?”我犀利的问。
他皱了皱眉,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说:“他真看见过,是这个家里死去二十多年的一个人。”
“谁呀?”我装作不知,好奇的问。
“这个家里的老二。”
“那也许也是他故弄玄虚呢。”
“不是,他能说出她的样子。”
“那也许他见过她的相片。”
“这个家里没有她的相片,就连她这个人都不许任何人提,这是整个王祥寨的禁忌。”
“那也许是他在别处打听到的。”
“他刚来这里就住在我家,不可能听说任何这个家里的事,更奇怪的是他住进来的第一夜就看见她了——”
“真的?”
厂里免费提供早、午两顿饭。
早饭是白米汤,馒头,一个辣椒炒肉,一个韭菜花拌豆腐,一份咸菜。咸菜有好几种,有油焖黄瓜,有糖蒜,有腌萝卜。
我端了一碗米汤,拿了一个馒头一份油焖黄瓜去饭堂吃。饭堂跟厨房挨着,都在厂子的最南角,饭堂很宽敞,一排排的桌凳。我找了个位置坐下,先喝了一口米汤去咬馒头,只咽了一口我就惊叫“馒头太香了——”
“呵呵,这馍可是大师傅媳妇手工蒸的,连咸菜也是她自己腌的,好吃的很,连咱的王总也好她这口呢。”“司令”端着饭菜走到我跟前夸赞。
“嗯嗯,真是个巧手,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呢。”我嘴里塞得满满的连连夸。
“你再尝尝咸菜。”司令嚼着嘴里的辣椒炒肉两手撕着一个真空包装的麻辣鸡腿袋子说。
那油焖黄瓜果然爽口无比,我看看那成色也好,碧绿的黄瓜条上面铺着黄色的姜丝,白色的蒜片,红色的辣椒丝,最上面又浮着透明的油星子。
“王总”“王总”……一叠声的叫声响起,我已经看见王金海拿着两个馒头端着一大盘子韭菜花拌豆腐朝饭堂走来。
“坐这吧—司令”像招呼老朋友似高声叫他。
“嗯,坐这。”他低着头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嘴里塞得满满的没法跟他打招呼,只得躲闪着赶紧吞咽。
“又专门来这里吃豆腐啊。”“司令”调笑着说。
我憋住笑。
“嗯。”王金海好像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夹了一口豆腐块嚼着点了一下头。
“儿子送学校了。”“司令”咽下一口鸡腿肉正色问。
“嗯。”
“下午还得亲自去接呀,要不安排个人吧,你万一忙起来呢。”
“这个活现在谁都接不了。”
“咋着,还闹腾啊?”
“嗯。”
“多大了还闹?”我不解的问。
王金海抬眼看了一下我又微微朝司令看了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吃饭,“司令”小声跟我说:“不是孩子闹腾,是孩子姥娘闹腾。”
“闹腾什么?”我太心急了解王金海了。
“司令”看了一眼低头吃馍喝粥的王金海低低说:“你不知道。”
我才觉出我太过了,这不是我该问的。
王金海手边的包抖动起来,我知道那是手机调成了震动。王金海掏出看了看就挂了。
但是他刚挂了又动起来,他冷笑了一下索性关了机,我偷偷的察看他的脸色,发现他很恼怒。
我很有眼色的几口喝干米汤端着空碗去送厨房里,然后跟着吃完了饭的人流去车间。
“王总,你果然在这里——”
我估计全厂的人都同时朝那个声音扭头看——因为她的声音很大。
她是九莲。
但是我差点认不出她,她没化妆,也没戴首饰没穿旗袍没蹬高跟鞋。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套头衫,一条蓝白色的牛仔裤,瞪一双白色旅游鞋,尤其那头发拉成了直的,在头顶梳成一条高高的马尾,滑溜溜的垂下来。
我去查看王金海的脸色,但是他的脸太黑,离远了看不出他的表情。
“九莲,你不好好守着你的店,来这里有什么事?”“司令”抢到前面严肃的问。
“哼,我来这里又不是找你的,有必要跟你废话吗?”九莲高傲的说。
王金海却大声说:“来这里有事就找海主任。”说罢钻进车里开始启动车。
九莲却飞快跑到他的车前头,用一只胳膊抵住他的车说:“这事他做不了主,得你说了才算。”
他打开车门出来径直朝办公室走。九莲却挡在他前头不动。
“就在这里说吧,说罢了我就去办公室了。”她歪着头斜着眼睛看他。
“好,那就说吧。”王金海板着脸说。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把咖啡店关了,想来找王总混口饭吃,听说王总办公室需要人,我觉得我可以胜任,就来应聘。”她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说完看了我一眼。
“可以。”魏金海不等她的话落地就答。
我发现九莲自己都吃了一惊,随后她眼里闪出火花一样的欣喜,她激动的连连问:“我这就上班,我这就上班?”
“上班吧。”他潇洒的一挥手,然后自己又一步跨入车里,车飞驰出去。
九莲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看着他汽车后面的两条白烟。
“时间到了,大伙都进车间上班吧。”“司令”用两手挥着赶大家。
我跟着人流去车间的间隙里偷眼看九莲,她苗条的身影有些落寞的慢慢走进了王金海的办公室。
一进车间就爆了——关于九莲的话题把机器声都掩盖了,车间主任叫喊着压也压不住。
“这不,看王老板媳妇死了,赶紧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了,哎呀,真是天厚地厚脸皮最厚,也不想想自己啥玩意,她就是黄花大闺女人家也不一定要你哩……”
“也不一定,人家有的是主意,不然咋能把全镇的男人都招到她床上呢。”
“全镇的男人?也包括你男人?”
“嘻嘻、哈哈……”听清的忘情的大笑,没听清的起哄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