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内。
“殿下,你说我们会死在这吗?”
随行的侍女正为面前那雌雄莫辨的美人梳妆,手中木梳上下扯,别根素簪子倒也徒增几分出尘气质。
“若是想杀我们,早就杀了,何必留在冷宫呢,别怕,就算是死,这不还有你们殿下我陪着呢。”
本还在对镜照红妆的天澜忽转过身来,他挑起那侍女的下巴,那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嘴唇轻勾化阵春风笑,这般动作若是旁人做就显得轻浮,若是他做倒显得魅惑至极。
“反正也无聊,原先在慕国你天天侍奉女皇,如今来这了又对我多加照顾,都已经沦落到冷宫了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帮你描眉吧。”
天澜拾起梳妆台前那一只笔沾染了些黛来,一本正经的替那那侍女描眉画眼,几下扫去倒也画得粉白黛黑,施芳泽只。
“殿下真是风流倜傥啊……咳咳。”
侍女被这般妖冶而不知的美人撩拨,不由得脸一红,还没去对着镜看看这眉画得如何,便落荒而逃了。
手上还拿着黛笔的天澜还不知缘由,那小侍女早就不见踪迹了,愣了半天才突然想起来,原来男子给女子描眉是表达爱意之举。
他走出去看看这外面的光景。
破败的宫殿皆是未清理的尘土,让人颇感萧条,那宫墙种下的一株柳树,本该随风飘荡此刻却光秃秃的没了生气,这四处皆是飘了又飘的落叶,明明还是早春时节便多了那么些苍凉。
来来往往都是从慕国来的,若是这“皇后”不来,怕是鲜少有人住。
困在此处虽偶尔有人送些烧饼干粮,饿不死但也感觉这冷宫落寞凄凉,不过时不时还听侍女随从跟那送吃的侍卫讲起这宫中趣味,关于那位王的传闻也听得七七八八。
这些日子里天澜终究拿起了针线,做起了女工,不过这次不是绣鸳鸯,而是绣那满地落叶。
这场宁静还是被打破了。
某天夜里,睡梦中的天澜好像被钳住了喉咙,猛的从梦里惊醒时,发现面前站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年郎,正是大婚之夜所见的那位。
“你倒是好兴致,在这冷宫睡得可好?听说这些日子都在刺绣女工,这般闲情逸致也没见大婚之夜有。”
说话人手中一把折扇利索扫开,横放扇面只见写着四个大字:“君临天下”,这野心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天澜面不改色,手探在被窝里搜索一番,好不容易摸到了把防身用的匕首,正要使时却快不过眼前这位病弱少年。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想偷袭?”那人说时手中折扇即刻收束,说时迟那时快就抵在躺在床上天澜的颈脖处。
天澜不再动弹了,抬眸,打量面前这病弱少年郎,看年纪是自己同龄人,可惜总让人感觉少年老成。
这位少年郎名唤练潇勉。
他的面色如纸般苍白,那眼眸总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色,颜如舜华,顾盼神飞,时不时嘴角微微多出几分笑意,眉眼如画又让人觉得这少年郎增添些许易碎感,这论姿色这般惊为天人的男子也算天下少有的,不过他穿的那身白衣好似服丧,怎么看也不像什么长命之人。
“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天澜用着生人勿近的口吻说这话,哪怕愚笨如他,也觉得此人绝非善类,能在王位坐着的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
“共谋大计。”
练潇勉手中那把扇移开了些,不再对着天澜要害,但也未离开天澜脖颈处。
“说人话。”
天澜如今真想撕开面上挂着那面具,哪怕不能杀了眼前人也能吓吓,说不定运气好些还能给这人吓个中风,但还未到时机,只得先斡旋。
“你看寡人这幅摇摇欲坠弱不禁风的鬼样子也知道并非多福之人吧,你眼前所见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咳咳——”
练潇勉的话不过才说到一半便咳嗽起来,手中那把折扇也好似那不稳了,扶着那墙勉强支撑站立,依旧弱不禁风孱弱不已。
天澜见此手里藏着的匕首本要出来,却见眼前这位病弱至此,突然不想杀手无寸铁之人,再说这些日子虽然不算快活倒也安然度过,若是能早些回故国大概也不至于取人性命。
“那慕国怎么也不会把自己的女皇给送来这儿,我想大概你就是女皇的胞弟?敢刺杀寡人也是个性情中人,至于那把随身带着的巨剑,想来是个想闯荡江湖的少年剑客。”
那病弱少年君王扶墙说着话,那讲话声音如风般轻飘飘的,倒也悦耳动听极了。
天澜看不过替那少年郎也就是自己的“夫君”,斟满一碗茶给递了过去,怕听这人说着说着就咽了气。
练潇勉接过那碗茶一饮而尽,端详了那无所事事的“皇后”,这般不经世事一向闯荡江湖之人,大概才能为自己所用。
“如你所见,我这般体弱多病,哪怕在那王位上也坐不稳,我这江山被多少人虎视眈眈,如今实权军政均不在我手,我不过傀儡罢了,但……如果你能与我里应外合共谋这天下,说不定能破这死局。”
少年君王虽体弱托着那苟延残喘的残躯,可问道之心不改,说这话时增添不知多少气势磅礴。
“拉到吧,本小爷一生淡漠名利,您这冠冕堂皇说什么共谋大计,不过就是想缺个肃清六宫的棋子罢了,说得那么好听干嘛!”
看透一切的天澜冷笑道,瞥见那君王的眼神多少带些不屑,他可无心陷入那后宫纷争中,一生志向闯荡江湖荡气回肠。
本看似温吞的练潇勉忽然面色一沉,好似变了副模样,此刻那张好看的脸竟变得面露狠色。
他开口喊道:
“来人——”
便闯入几个绝世武功的高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屋子里的那位“皇后”给五花大绑了,顺带把这位“皇后”给拖了出去,到外面院子里的大片空地处。
夜色降临,月色朦胧,夜黑风高。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天澜被强行摁在地上跪下,目光却依旧锐利,瞪着那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王,自己刚刚真该就手刃了这小子。
立于人群之中的翩翩少年君王轻笑,手中一把折扇张开,背后是那高挂的傲寒明月,那月色散在他身上,增添一抹淡淡的银晕,好似那话本里说的谪仙。
可练潇勉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杀了你还真舍不得呢,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共谋这天下,知道寡人那么多秘密指不定管不住口舌跟谁讲,不如杀了你身边之人助助兴?”
用着最温柔的语气却说着这般狠辣之话。
那十几个与慕国皇子一同来的随从侍女,也被绑在一齐跪在地上,各自旁边都站着拿着刀的暗卫,只需要那王一声令下,这些个全都会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练潇勉你无耻——”
那穿着喜服的“皇后”啐了口唾沫飞贱了出去,眼圈不知从何时起遍红红的,明明是贵为皇后此刻却毫无尊严跪在地上,哪怕不是什么皇后也是堂堂皇子啊。
“要不要考虑考虑,合作一下呢?”
练潇勉权当没听见,再次依旧抛出橄榄枝,紧接着他手势一打,其中一个暗卫便手起刀落,下手干净利索,立刻死了一个人。
那血飞溅在地上流个不停,流到了天澜的面前,他跪在地上膝盖喷到那还热的血,看着那滚落的人头,他崩溃了……
“你放了他们——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别杀他们!”
天澜先是歇斯底里,当眼泪掉下来像掉线了的珠子,他红着眼睛对不远处那被众星捧月的少年君王乞求道,全无作为天之骄子的尊严。
他自小善良怎么可能见得了跟着自己来的人命丧于此,一个死了,还有十几个,他总不能连累别人吧。
“停——退下。”
练潇勉不咸不淡的开口道,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不就是死个人罢了,在他那人命如草芥。
那些个提着刀的暗卫,全都乖乖退到一边去了,等候他们王的再次差遣。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因为你我无男女之情,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那群老头子把自家女儿安插在这后宫中,要的就是监视寡人眼睁睁看着寡人哪天死了,至于从慕国而来的你那些迂腐的老头子又不了解,是最好的人选。”
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练潇勉走到那被强迫跪在地上的天澜面前,他微微弯腰,动手掰开天澜那散落挡脸的头发,强迫天澜直视着他那双冰冷似万年不化寒冰的眸子。
那眸子里全无情谊,只有算计。
“不就是当个棋子嘛……我当,我当。”
此刻的天澜再无昔日少年傲气,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保全随自己一同来的那群人的性命,他一向是把惩恶扬善为人生信条,既然为善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呢。
“妇人之仁,难成大事,若是我是你,哪怕今夜哪怕是死了十个死了百个死了千个死了万个,也不会像你这般,如此低声下气任人摆布。”
那慕国皇子这番没脾气的模样入了练潇勉的眼,更让他多了几分对这棋子的不屑,这般妇人之仁怎么看也不是成大事者,哪怕真去了江湖也只会被江湖的人心险恶给弄得心灰意冷。
整个冷宫都回旋着那句:
“哈哈哈——人人都说我练潇勉活不过十九,可就算只剩这三年活期那又如何,若能将那王位真正坐稳,哪怕不过只消片刻那也足矣。”
练潇勉仰天长笑,那话决绝那笑肆意,那话好像是对那跪在地上不起的天澜说,又像是对壮志凌云的自己说。
跪在地上的天澜被松了绑,他偏偏倒到地勉强起身,但望向那离去的白衣背影,用力咬唇,感叹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好在皇姐没来……皇姐个女儿家家,于是这种夫君怕是伴君如伴虎,不知死法,这种人表面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实际上口腹蜜剑,极其危险绝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