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胡欣荣交谈了这样久,赵嘉曼也算是看出来了,胡欣荣虽然也是个受害者,但她没有周采苹那样偏执,只要先从她下手,之前的事情再慢慢来,总是能够解决的。
不过胡欣荣虽然不似周采苹那样偏执,却也不是能够轻易说通的,甚至很快她又怀了敌意。
皱眉反问赵嘉曼,“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和你们一起骗采苹?”
她嗓音冷森,目光里略有几分生气。
赵嘉曼也并不在意,她笑笑,温和的口吻,“胡嬢嬢,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是没有错的,我看周嬢嬢的模样,怕是这些年来一直饱受折磨,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怕都不好受吧?你觉得她一直这样下去有意思吗?你和我们一起瞒她,那是在帮她,并不是真的在骗她。”
不动声色的扫了眼胡欣荣藏在黑袍下面却隐约都能看出破洞的棉鞋,赵嘉曼转过头又冲盛子越道,“子越,这样吧,你先去外面给买两双棉鞋,再买两条毛巾和两个盆子,周嬢嬢不是还得住院么?想必胡嬢嬢也得在这儿看护,你去把这几天要用的东西都买全了。”
“正好也让胡嬢嬢考虑考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又者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赵嘉曼这会儿不仅是笑脸人,还给胡欣荣送吃送喝送温暖,胡欣荣哪怕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说到底她也只是俗人一个,世俗人就需要世俗的东西。
吃喝拉撒,就是最世俗,也是必须的东西,所以胡欣荣作为一个世俗人,在这样山穷水尽的情况下必然会接受这些东西,也不好伸手打她这笑脸人。
当然,倘若胡欣荣不想活了,那就可以无所谓了,可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和周采苹是两个活的苟延残喘的底层妇女。都活成这样了,还活着,那说明她们的求生欲是很强的嘛。
攻心者为上 ,赵嘉曼这是在攻心。
盛子越听她这么一说,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便点头应她,“行,那你在这儿陪着胡阿姨吧。”
说罢,他便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里。
已是日暮西山,彼时外面已然昏鸦一片,走廊里的人也逐渐稀少。
随着盛子越消失的背影,原就安静的医院走廊变得更加沉寂。
胡欣荣坐在长椅上,望着已然空空如也的远处,有些为难,犹豫不决的表情。
“胡嬢嬢,你咋啦?你想说啥?”
赵嘉曼见她支支吾吾的,立刻就开了口。
她能支支吾吾,说明她确实已经动摇了,这会儿再问,自然就能问出许多事来。
果然,听到赵嘉曼询问,胡欣荣表情变得更加纠结了。
沉默了会儿,她抬起头,态度稍微软了些,叹声道,“大成家的孩子,实在不是我不愿与你们合作,那盛子越的诚意我也看到了,你们为我们做的,我也感受到了。可是,采苹她是绝不会接受的,采苹她一向敏感,要是让她知道我和你们一起骗她,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采苹她……”
胡欣荣唉声叹气的,一边说着,又左右看了看,确信确实没有什么人之后,才又继续对赵嘉曼道,“哎,你该听说过,我们那周家沟后山有个疯子常年出没,其实那疯子,她……她就是采苹,采苹啊……她得了和那盛子越一样的毛病,那毛病是打我舅母他们家那边儿传来的,一旦发起病来,她跟换了个人似的,总要喊打喊杀的……”
“不瞒你说,其实那天和我一块儿去你们家里的那个,就是采苹的另一个人格。她极端得很,我要是不肯帮她,她就要自杀。我呢一方面我确实也想报复那些败类,另一方面,我也怕那人真要了采苹的命……”
“之前,那女人就非得拿来咱们唯一的一点儿继续去外地,帮助钱家那姑娘,我跟她说,钱家那姑娘不是什么好人,那是人贩子,叫她别管了,她就是不听,还说是要杀了所以挡钱家姑娘人的命。幸好到了明城之后,采苹自个儿又出来了,就拿了些过去的把柄威胁那贺仁威,没给自己弄进大牢里去。”
“可采苹也是常常因此受折磨,因而动不动就想自杀。”
胡欣荣说着,眼眶略微湿润,话语里更是充满了无奈与苦涩。
听了她这番话,赵嘉曼隐约也明白了什么。
难怪先前钱馨儿她爸进大牢猝死,钱馨儿都那么惨了,周采苹都没有及时出现,敢情她也是双重人格啊。怕是她的本人格虽然还是偏执怨毒,但多少还是有点儿三观有点儿人性的,但她的第二人格就不一样了,简直暴力又偏执,疯起来连自己都打,和盛子越一模一样!
这忒么,不亏是他亲妈。
赵嘉曼心里暗暗吐槽,与此同时又对周采苹和钱馨儿的关系产生了好奇心。
应该说,先前她就很好奇了,只是没地方打听。
这会儿见胡欣荣打开了话匣子,赶忙趁热打铁的又问她道,“胡嬢嬢,照您这么说,周嬢嬢自己和她的第二人格都是相当袒护钱馨儿的,只是方式不太一样。可是按说,那钱馨儿是个人贩子,依您和周嬢嬢从前的遭遇,不该对这样的人深恶痛绝吗?怎么……周嬢嬢去要袒护她啊?周嬢嬢和那钱馨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哎,这件事,说来就复杂了,我就简单的说了吧。”
胡欣荣大抵是憋得太久了,如今开了口子,便啥都抖出来了,她缄默片刻,有些惋惜的表情,说道,“其实,采苹之所以那么护着钱馨儿,都是因为她曾经的好友李小鱼,也就是钱馨儿的生母。采苹从香-港逃走之后,被李小鱼给救过,还在李小鱼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过了许多年,采苹觉得没那么危险了,路过雁城的时候,便去找李小鱼。那时李小鱼已经结婚了,肚子都老大了,本来马上就要做妈妈了。可因为采苹再次被追杀,李小替她挡了一刀,这才早产,同时丢了性命。”
“所以,周嬢嬢就一直心存愧疚,觉得自己欠了钱馨儿?把对李小鱼所有的愧疚都弥补到了钱馨儿身上?”
赵嘉曼恍然大悟,心情也是瞬时变得更复杂了。
若是这样的话,想让周采苹和钱馨儿彻底划清界限,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不太可能,也不是不行,哪怕不划清界限,但起码不要帮着钱馨儿作恶吧?
若是想不让她帮着钱馨儿作恶,必然要知道周采苹的恶从何来。
抬头凝望暗沉的走廊灯,赵嘉曼闭了闭眼,无奈回胡欣荣,“哎,要真是救命之恩,那确实是不好劝,只是,不好劝她别管钱馨儿,那总能劝她别帮着那钱馨儿作恶吧?”
赵嘉曼慢条斯理的说着,顺理成章的就把话题扯到了周采苹的病根上,她叹了口气,又一脸关心的询问胡欣荣道,“胡嬢嬢,这周嬢嬢的恶显然就是她的第二重人格,她那第二重人格是咋来的啊?虽说她母家那边有遗传,可不能是打小就有的吧?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是,采苹以前是没有这个毛病的,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胡欣荣咬牙,眼睛里一跃而上的愤怒,怨恨,手都在颤抖,“都是……都是因为那个人,她才会得精神病,也是因为那个人,她才会被卖进那个肮脏污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