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和旨独坐在酒馆的柜台后面,看着面前的账本,她揉了揉眉心,又按了按太阳穴,这才长长出一口气。
酿造薄荷酒,扣除成本,收支两抵还出现赤字,这不意外,最后一下午酒品出现问题,导致所有盈余不足以退回客人的酒水钱,外加三倍的赔偿。原本独家销售的薄荷酒,也以惊艳开场,以笑话落幕。
看着赤字,和旨有些怀疑自己的初心,只凭志向、勤勉,还不足以支撑重振酒坊的重任。酒水酿造、销售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大半年,自己凡事亲力亲为,可谓殚精竭虑,但并不是事事皆尽人意,先是借来的粮食酿造失败,接着桃花酿小有成功,可薄荷酒因一招不慎,又加重刘记负债,反复折腾下,不但没有盈利还债,反而贴进去不少。
天完全黑了下来,和旨依然坐在柜台后面,没有燃蜡烛,也忘记从里面闩上酒馆大门。当月亮的清辉透过窗户照射到柜台上时,她打了个寒战,人也清醒过来,自己竟然在酒馆发呆,不觉到了深夜。
串珠门帘一闪,一道身影晃了进来。
“谁?”和旨起身,顺手操起了账本边的砚台。
“以为你三魂出窍,原来魂魄还在。”是叶天朗的声音。
和旨心一宽,放下砚台,点燃蜡烛。
叶天朗顺手搬了条板凳坐下,与和旨隔着柜台面对面。
“我都知道。”叶天朗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敲,把所有想说的话,凝集成四个字。
和旨想起小渔昨天来喝酒,提到叶天朗今天回东京,现在深夜而来,这么迫切,是不是赶来看自己有多么不堪?
烛光中,一身风尘的叶天朗安静地看向和旨,见她眉头微微一挑,已明了她的心思,于是起身,也不开口解释,只是走进柜台里,握住和旨的手,拉着她出了酒馆。
月色中,和旨看到叶天朗的那匹枣红马,系在一棵槐树下。果然,他急匆匆来,是为了看笑话。
“快回府上吧,昨天下午小渔也来喝过薄荷酒,今天不见他来酒馆,不知道是不是闹肚子厉害,起不了床。”和旨挣脱叶天朗的手,指了指枣红马。
叶天朗依旧不言不语,复又拽住和旨的手,拉到槐树底下,解开缰绳,顺势把和旨抱上马,自己也飞身上了马背,一抖缰绳,马已昂首迈开四蹄。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和旨来不及反抗,等意识到不对劲时,又不敢反抗,不懂骑马的她,只能任由叶天朗桎梏在怀里,在月下一路疾驰。
熟悉的街道从身边闪过,城门的士兵搬开了路障,官道消失,路边的杂草清晰可见。终于,在一棵木梓树下,叶天朗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后,随即把和旨也抱下。
镇定下来的和旨,发现这是一条自己熟悉的路。当年,她就是沿着这条路逃出城,逃到乡下。后来,她又沿着这条路去背水、采薄荷。
和旨不解地看向叶天朗,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在这棵木梓树下,我曾牵着驴车等了你三天,只想为你减轻背水的重负。”叶天朗边说,边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件薄披风铺在地上,扶和旨坐下。
“所以呢?”和旨戒备地看向叶天朗。
“今天深夜回家,刚到门口,小渔告知我,你酿造的薄荷酒品质出了问题,他喝了闹肚子,想必今天一定有客人去酒馆索赔。我不放心,转身赶去酒馆,你果然在,却以为我是看笑话。”叶天朗在和旨身边坐下。
“对不起!”和旨叹息一声,问叶天朗,自己是不是应该像爹爹讲的那样,把房契交给官府,然后一家人堕入烟尘,远离酒水行业。
叶天朗沉默片刻,指着高挂天空的那轮圆月,轻声说道:“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美好,你看那月亮,有圆有缺。酿酒也是,你酿造的桃花酿、薄荷酒都很成功,只是薄荷酒收尾时出了意外。可是,没有关系啊,刘记酒坊还可以从头再来,就像月缺的时候,也就离月圆的日子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