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旨浑身一震,是记忆中熟悉的那一声,只是添了几分成熟、磁性。听着身后传来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她才收敛心神,紧赶几步追上家人。
村口,一位老伯告诉和旨,她们来晚了,村里人家刚收的新粮,都被会仙楼叶家收走。他们带着大队人马,在村子里待了好几天。
和旨道谢后,问去下一个村子里的路时,老伯笑笑,建议趁早打道回府,附近村子里的新粮,同样进了叶家粮仓,不仅如此,叶家还下了明年粮食的定金。
和旨转身看向爹爹,刘保衡眼神躲闪了一下,一屁股坐在路边。
太阳热烈地挂在天空,秋老虎余威犹存,和旨身上的衣服湿透,脸上也热辣辣的,内心却如六月飞雪。
和旨不死心,让三哥和春生去村里打听打听,还有没有农户手里有余粮,然后解开放在独轮车上的包袱,拿出一个饼掰成两半,一半给爹,一半给娘。
刘保衡接过饼,大力咬了一口,干硬的饼难以下咽,他伸了伸脖子,和旨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几经努力才咽下一口。
“叶家在重复爹爹当年的做法。”见爹爹吃完了半个饼,和旨才轻声开口。
“你早就知道?”刘保衡浑身一抽搐。
“不!刚才看到他们的酒旗,我才把小时候无意中听到的,爹爹和朋友们的谈话联系在一起,也才明白这两年,一直暗中打压刘家酒坊、抢走酒商的是叶家。”和旨揉捏着刘保衡突然抽筋的小腿,语气平淡得就像三月的风,只有暖意没有凛冽。
“天道轮回。”说完这四个字,刘保衡泣不成声。
看着一脸失望从村里回来的三哥和春生,和旨竟然对叶家没有任何怨恨,爹爹当年种的因,才有今天的果,叶家只不过是做了爹爹当年做的事,而且不及爹爹下手狠。
爹爹当年是置叶家于死地,叶家逃出东京才得以喘息,而今天刘记酒坊的败落,还有三成客观原因是二哥偷用大笔资金。酒税比当年重加上酒曲钱,也占了三成。为了增收,都曲院往往不顾酒坊实际用曲量,刻意加大酒曲的派发,即使有酒坊因故没有酿造,或是酿造的酒水一滴也没有销售出去,酒曲钱也必须照付。她甚至私下认为,以王安石大人为主导颁布的新法初衷虽然好,但地方官员在执行的过程中,因诸多原因导致偏差,各行业税收加大,很多做小买卖的日子都越来越难,不仅仅是酿酒业。
和旨抬头擦汗时,眼角的余光已不见二哥,他的独轮车还在,再看自己的独轮车上,包袱也不见踪影。和旨的心有片刻停止了跳动,只有她知道包袱里有卖毛驴的五千文钱,那也是刘家唯一赖以生存的资本。
她控制着情绪,竭力不在已情绪失控的爹娘面前崩溃,抬手搭在额头四处眺望,平原上除了田间劳作的农人,早已不见二哥的身影。
不明就里的娘,开始小声唠叨文成不知道去了哪里,会不会在乡下迷路,会不会遇到危险或是挨饿。
没有人发现和旨眼里已潮湿一片,也没有人觉察到她靠着独轮车的身体,在秋日的艳阳下,单薄得像路上被车辙碾压进尘土中的一根稻草。
“回去后,你就把地契送到都曲院吧。”刘保衡起身,颤颤巍巍地推起独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