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丽兹饭店时，伦敦已陷入夜色。
老爷车将秦椒送至莱姆豪斯码头。下车时，秦椒分明听见后座发出一声闷响，是拐棍敲击在地毯上。
“你真的想留在熊猫饭店那种地方？”何爵士朝车窗外瞥了瞥。
尽管从这个位置根本看不见湖边的餐馆，他依然不屑地冷哼一声：“你有野心，也有才华，留在那里只是浪费生命。”
秦椒沉默数秒，问道：“何爵士，你觉得今天的司康怎么样？”
何爵士愣了楞：“丽兹饭店的司康水准一直在线，数十年如一日。”
“我更喜欢约克贝蒂茶屋的司康，没有这么精致完美，价格也便宜得多。吃起来的层次感却更丰富。”
“客人可能各有所爱，可你猜猜看，两家店的厨师在收入和名气上的差距有多大？”何爵士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并大声驳斥道，“人人都追求成功！今天下午，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人与人的不同……”
他连咳数声，再开口时，声音变得苍老又尖刻：“相比坐在棕榈厅里享受美食，难道你更喜欢站在路边吹冷风？”
果然如此……
秦椒有点失望，却并不意外。她站在台阶下等待时，无意中瞥见过对面街角停的车，其中有一辆看起来同这一辆一模一样。
“所以，并没有什么需要临时处理的小麻烦。”秦椒后退两步，克制住自己的爆脾气，“太遗憾了，我居然没被你的下马威吓倒。”
“我不是想吓唬你，只是想帮你认清现实。”何爵士毫无被识破的尴尬，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第一次到丽兹饭店时，也曾被拒之门外，仅仅因为忘记打领带，但你看现在——这就是成功的意义，你也可以。”
“当然，我会成功的。”秦椒朝老爷车挥手作别，“同熊猫饭店一起。”
回答她的，是又一声冷哼：“那我们就走着瞧。记住，你有我的电话！”
老爷车呼啸而去。秦椒一跺脚，还是没忍住举起双手，冲着汽车消失的方向比了个不可描述的手势。
“带着你的成功见鬼去吧！龟儿子才稀罕！”
秦椒气哼哼转身，突然双脚一僵，原地石化。
“嗨……这么巧？”
“晚上好。”一米开外的屋檐下，傅亚瑟朝她微微颔首，“看来，我到得还不算太迟。”
“当然不迟！艾瑞克告诉过我，这种派对不需要集合，客人随时都能加入。”说完，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客人，而是派对的主角？
拿出手机，发现一堆未接来电，时间已经是七点十三分。
而派对六点开场。
“艾瑞克一定想把我剁成饺子馅！”秦椒呻吟一声，拔腿赶路。
这个晚上，熊猫饭店的前厅被装饰得其喜洋洋，正中央有一大盆夸张如小山的蛋炒饭。
金灿灿的，没有加豆腐的“正宗中华炒饭”，除了翠绿的葱花，还有许多切细的红椒圈。圆墩墩的“山顶”上更是用红椒丝拼了个“WIN！”
实在是……引人注目，见之难忘。
“终于来了！”艾瑞克从背后跳出来，邀功似的推着她朝蛋炒饭山前进。一路上，他高声招呼周围所有人：“嘿，Chilli来了！Chilli在这儿！派对的主角在这儿！”
走到蛋炒饭山前，秦椒已不知同多少人拥抱、握手，接受了多少恭喜和祝福，又说了多少声谢谢。
很神奇的是，这些祝福中还夹着许多“开业大吉”，“生日快乐”，“毕业快乐”，甚至“新年快乐”……
不知道是谁突然提议，下一秒，她就在蛋炒饭山前，被不同的人簇拥着拍了一堆照片。
“行了，蛋炒饭可以吃了！”艾瑞克一挥手，客人们便欢呼起来，纷纷自行用餐。
秦椒松了口气，又有点担心：“这蛋炒饭都已经凉透了。”
“放心，我们可是英国人！”
除了蛋炒饭，艾瑞克还复刻了一系列土豆小吃。
“天蚕土豆是亨利的手艺，只有这个我还练不好。”艾瑞克羞愧地挠挠头，“不过杰森说，在熊猫饭店当墩子，不需要那么复杂的抖刀片……你放心，就算当上墩子，我也绝不自满，一定会继续练习！”
“你要当墩子，不想上灶？”她有些惊讶。
很快，秦椒在角落里找到了赵杰森。
“我提议过，艾瑞克可以跟我上热灶。”
“你是提议过，我也考虑过。”赵杰森做了个手势，同她走去无人打扰的后厨，“开张头三个月是餐馆的关键时期，不容我们有任何闪失。更重要的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在熊猫饭店当墩子，可不是大餐厅的“切配部长”。拿一份薪水，还要兼顾水案的活，更像是承包一切准备工作的帮厨，哪里需要哪里搬。”
“艾瑞克知道。”赵杰森举起啤酒罐晃了晃，“是他主动来向我申请的。说实话，我倒是更想让他去负责凉菜。你知道艾瑞克是怎么说服我的吗？”
秦椒迟缓地摇摇头。
“他说他要像你一样磨练手艺。你之前不也做过很长时间的水案？艾瑞克说，你可以，他也可以。”
赵杰森伸手，让自己手中的啤酒罐碰上秦椒的：“熊猫饭店的墩子的确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但同时也是厨师的磨刀石。你应该对你的朋友再多一点信心。”
秦椒愣住了。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同赵杰森这段对话似曾相识。
就在这天下午，在丽兹饭店豪华的下午茶时间，她同何爵士也讨论过小餐馆的后厨问题。
何爵士说，小餐馆人少事杂，名义上是主厨，其实只会在日常工作中累得半死，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钻研菜品，自我提升。
他本人就是从这种工作种挣扎出来的。他也见过许多厨师都在这种小餐馆中变得碌碌无为，止步于一个周薪三五百英镑的普通厨师，只会用千篇一律又乏味的菜单糊弄客人。
她当时的回答说：“这样的工作正是厨师的磨刀石。只要我想要钻研和提升，就一定不会止步不前。就像何爵士你一样，小餐馆的经历可没能阻挠你成功。”
“小餐馆的另一种可能是，生意惨淡根本维持不了几个月。餐馆关门大吉，人们往往只会质疑是主厨没有本事。一旦背上这种名声，想在好餐厅谋职可就困难了。”
他邀请秦椒加入自己的餐饮帝国，HO品牌下的所有餐厅她可以任意挑选：“我一向不吝于给有才华的年轻人提供机会。”
秦椒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这个邀请。
小餐馆又怎么样？
重要的是同谁一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