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想过别人会问她这个问题。
这也是她不想面对的事情，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隐姓埋名，留在江府的后院，做最不起眼的人。
其实她最开始也以为他死了，但江老太太死的那年，她有幸来了西山一趟，从而见到了正在讲佛经的他。
那时候的心情是怎样的，现在她都记忆深刻。
即便他剃度了，坐在人群中央也是最显眼的那个，饱满圆润的额头，深邃的美颜，浑身犹如镀了一层金光，充满了佛性。
整个人也变得柔和。
那些人虔诚地听着他讲佛经，尊敬地叫他悬空大师。
那时候，柳姨娘只敢远远看上一眼，并不敢上前打扰。
都说出家人早已与俗世尘缘割舍，再见亦没什么必要。
“他死没死，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景太医叹了口气，起身告别，“罢了，现在我自身难保，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江妩亲自将景太医送到门口，递给他一张小纸条。
景太医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一句：“好好照顾你娘。”
江妩看到了正在不远处的景淮和莫离，不知景太医看到自己的儿子跟一位姐姐在一起会作何感想。
她摇了摇头，管好自己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
景太医没来得及展开那张纸条，就发现了自己的混账儿子在追着一个男人跑，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混账！孽子！给我过来！”
莫离站定脚步，景淮瞬间站得端端正正，活像个做错事的小屁孩。
莫离轻笑摇头，到底还是嫩了些，她扭头离开，留下景淮独自面对。
平经寺里的贵人们，一个比一个忙，皇后早已决定在今晨摆驾回宫，途中便被人给拦住了去路。
“求姑姑救救我爹。”
跪在地上的是周业霆，他不知道从哪儿打探到了皇后的踪迹，想出来路上堵截的戏码。
“你爹发生了何事？”
周业霆看了一眼四周的人，往轿撵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被周祁年带走了，说是要秘密审问。”
皇后心里一惊，皇帝动作这么快的吗？
“我不是一早就告诉过你爹，凡事小心点，他做什么被抓到了把柄。”
“现在尚且未知，一切还要等着。”周业霆面露担忧。
皇后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一头薛凝芝出事，一头哥哥也不省心。
薛凝芝小产，皇帝势必会算到她头上，就算不是她造成的，也会对她有嫌隙。
偏偏这个时候哥哥还不省心。
皇后沉思了一会，“你去山上，把那个叫江妩的女孩接走，顺带把她娘也一并带走。”
周业霆作了一揖，“那便有劳姑姑了。”
但周业霆并没有听皇后的话，即刻出发去山上，他的首要任务是先去找到沉香，反咬周祁年一口。
殊不知周祁年早已把沉香偷龙转凤了出来。
事后，周业霆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的人都混进了周祁年的别院，为什么还是输了。
周祁年的部署早在三年前便开始了，侯府里有他的暗桩，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会用上。
这次，两个暗桩全用上了，一个用来解救江妩，一个用来转移沉香。
周祁年跟周钧的这一场较量，他险胜，计划外的是江妩。
万幸，没有让她牵扯那么深，还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
但，他接下来便没有时间再去看江妩了。
三天后，姨娘已经独自可以出门去院子里转转了。
江妩做好了午饭端了过去。
姨娘笑呵呵的，“哎哟，我们家妩儿可真厉害呢，这汤鲜得娘眉毛都掉了。”
江妩连忙给姨娘盛了一碗放在面前。
这两天姨娘明显开朗了不少，平日里都愿意跟自己说笑了。
“你别光看着我啊，你也喝，多喝点，长胖点，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江妩点头，冲着姨娘俏皮地笑了笑。
她再苦再累都没关系，只要姨娘开心。
“妩儿，娘今天乖乖喝药了，还能多吃块蝴蝶酥么？”
江妩认真比了一个一的手势，姨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蝴蝶酥啊，还是我家妩儿做的最好吃。”
江妩一度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姨娘，只不过被她封印在身体里，在平经寺的日子，才把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
在平经寺，她们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但只有短短的一周而已。
在江妩没看到的时候，柳姨娘捂着胸口，神色痛苦，她在做最后的坚持。
她想坚持到悬空大师回来那天，亲口告诉他，你看我帮你的女儿养大了。
虽然我能力不足，但她也是有血有肉，有骨气的姑娘。
其实并没有奢求什么，只是想着将来有一天去见了小姐，起码能告诉小姐，他还留了个后。
柳姨娘枯坐在窗前，看着银白色的月光洒满大地，提笔写下了第一个字。
【致我最爱的小姑娘，你的出生是姨娘此生最期待的，虽然姨娘能力不足，用错了药让你变哑，但你很乖，很听话，让姨娘省了不少心。姨娘想告诉你两件事，你要切记看完信之后，立刻焚烧，不能让旁人知晓此事……】
这封信，柳姨娘足足写了五天。
每次掐着时辰，在江妩回来之前就会收好爬上床睡觉。
白天，江妩除了给自己做饭熬药，还要做些小点心送给寺里的小师父们。
自从薛凝芝被接回宫之后，平经寺又恢复了平淡。
寺里的生活枯燥无味，每天都是那些事情，所以江妩母女在这，让小师父们觉得生活都有了盼头。
“对了，江姐姐，我师父今日要回来了，你这点心我可以给他拿点过去吗？”
江妩点头，当然没问题，姨娘最近爱吃蝴蝶酥，她每次一做都会多做些。
“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帮我拿过去给他啊，我的早课还没背完，我怕被师父抓现行。”
江妩点头，比划问道：「在哪？」
小师父已经能看明白一些简单的手势，指着大殿的方向，“师父一般回来会在大殿那边休息一下。”
江妩明白，提着食盒走去了大殿，也没进去就在门外候着。
心里还想着一会回去可以让姨娘多吃两块蝴蝶酥，这两天姨娘很乖，吃药都不需要她哄，就自己喝了。
“你是？”住持悬净检查完弟子们的功课，出了大殿就发现有一名女子在这候着。
江妩冲着他笑了笑，比划着手势，顺便将食盒递了过去。
悬净微愣，江妩那双浑圆的杏核眼，眼尾微挑，似染桃色，尤是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两道明亮的月牙。
这么好看的笑容，他似乎只见过一次。
是他的师弟，那个不苟言笑却能研究佛法精妙的师弟悬空。
跟悬空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忽然间见到这么个跟他很像的人，悬净的手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