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草塘边苦草多，芭茅头白尚蹉跎。
秋风拂尽青春色，犹把飘零作雪歌。”
辰帝喃喃自语着这首诗。
芭茅，外形极似芦花的花草。一见到这芭茅，辰帝眼里闪现的，却是那一丛丛、一簇簇拥在一起，随风飘扬的芦苇花。
那一大片芦苇啊，那一大片芦花啊。
花穗轻摆，花絮轻飞，映着霞光，泛着光彩，软软的、绒绒的花絮在风中摇曳。
明月清辉遍地霜，孤舟独棹入苍茫。
断鸿声里秋风漫，片片芦花总带香。
他想起年轻时候，也写过的一首诗。
是什么时候？在那么一个芦苇遍地的地方，与一个姑娘，并肩而坐，赏风赏景赏芦花，忘却了世俗的繁杂与喧嚣。
你为什么不是她生的孩子？你为什么却偏偏假借着芦花，而写了芭茅？芭茅虽则像芦苇，可终不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辰帝渐老的心绪，却不由也忽变年轻，那些沉封的记忆，也从心底，慢慢浮出来。
他发现，虽则已然年老，但那些陈年的旧事，一旦翻开页面，却又如此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心也似乎恢复了年轻时的跳动。
原来，一切都还在，一切都还无法忘却。
辰帝甩甩头，苦笑一下，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如此儿女情长。
朕是九五之尊，朕是西辰之主。可是，朕也年轻过。
辰帝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把想对萧允楮的责怪，掀过去了。
萧允楮却是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为着表白自己习惯了如此生活，借芭茅来达意的诗，让辰帝浮想联翩，甚至，把辰帝带回到那血气方刚的年轻时。
这芭茅，生长在汉丰殿附近的一处荒草塘里。
刚入汉丰殿，一切不如意，当萧允楮在荒草塘地里见到那一丛丛、一片片芭茅长得郁郁森森，葱葱茏茏时，不由是感慨万分。
在这么一个荒僻之地，这芭茅却是辟地拓疆，肆意蔓延，生长得蓬蓬勃勃。
“十七皇子，此种叫芭茅，却是比芦花更是要强得多。”
小礼子向萧允楮介绍。
“嗯。却是与芦苇一般好看。”
萧允楮点头。他没想到，在这个偏僻之地，尚有大片芭茅花与自己为伴，倒的确少了孤寂之感。
“这芭茅比之芦苇，可是更要生长得快。简直是割了又生，割了又生，顽强之极。”
所谓顽强之极，也就是极为下贱，正如楮树一般。都不是温室里生长的花朵。
萧允楮想像在那寒冬时节，北风飒飒，大雪纷纷之时，芭茅枯衰的茎叶依然倔强地挺立着，凄风苦雨摧不折，雪剑霜刀劈不断。即便躬身匍匐，雪停风驻，却依旧长叶当风，茎秆高举，风姿绰约。
来年，春风一吹，一样的欣欣向荣，势成燎原。
正因为这芭茅，让萧允楮一颗抱怨的心，渐倾平和。
苦草塘边苦草多，芭茅头白尚蹉跎。
秋风拂尽青春色，犹把飘零作雪歌。
既如此，自己也何不“犹把飘零作雪歌”？
故而，当辰帝派韦公公来，让萧允楮搬离汉丰殿时，萧允楮想到曾经为之而心动的芭茅，于是把这首诗呈上去，以示心意：再怎么偏僻简陋的地方，自己也会如芭茅般，顽强地生活下去，犹把飘零作雪歌。
他只是没想到，辰帝见到这首诗时的想法，与他写此诗的目的，简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翌日，萧允楮如约去御书房，拜见辰帝。
韦公公一见萧允楮如时到来，欣喜异常。
“十七皇子！”
萧允楮见他那神情，似是昨天那事已经翻篇，平安过去了。故也很高兴，对韦公公点点头。
“皇上马上就到。十七皇子，稍等片刻。”
萧允楮在御书房里安心候着。一边等着皇上到来，一边在思忖待会儿见了皇上后，该如何应对。
看来昨天皇上是看明白了那首诗的含义，懂得了那首诗中自己所表达的决心，如此，今日就好解释昨日自己的那一番举动了。
他也一下子轻松起来，便抬头向韦公公微笑了一下，“韦公公，昨日辛苦了。”
韦公公赶紧躬身行礼：“十七皇子，老奴分内之事，何来辛苦。十七皇子，不要折煞老奴了。”
“韦公公，如今这里只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谨。自允楮进宫入汉丰殿以来，多蒙韦公公照拂，韦公公，请受允楮一拜。”
言罢，便对着韦公公深深地一揖。
此番大礼，把韦公公吓得够呛，赶忙跪下来，“十七皇子，如此大礼，老奴如何承受得起。老奴所为，只是尽老奴本分而已，老奴一心为皇上，为皇上办事，替皇上分忧，实乃老奴福分。”
萧允楮见韦公公如此惊慌，深知虽则此处只他二人所在，但韦公公向来是谨慎惯了，不然，也不会在皇上身边贴身伺候二十来年，做到总管之位。
“韦公公，快请起。韦公公忠心一片，皇上必是明了。”
韦公公起身。
甫一起身，辰帝便从御书房外，踱进里面来，后面跟着的那个小太监，更是悄无声息。
萧允楮暗自庆幸，这韦公公果真是宫里老人，谨记慎言之理，设想如若刚才韦公公与自己闲谈，再提及昨日之事或是其他，只怕皇上不知如何作想了。
韦公公哪里知道皇上其实就在门边，他所言一切，如此谨慎一切，无不是因着，在宫里，皇上的暗卫众多，所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事，在宫里，是根本不存在的。
寅时之言，卯时便会传入皇上耳朵里，只要皇上想要知道的，没有不知的，只是，皇上很多时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不屑去追究。除非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给父皇请安。”
萧允楮见辰帝步入御书房，忙跪下问候。
辰帝挥挥手，韦公公和小太监便弯腰退出御书房。
辰帝坐在龙椅上，望着跪在下方，双手伏地，头深深地埋在地上的萧允楮，却并不急于叫他平身。
这孩子，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到底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