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贺之霖与沐南桑出宫来到林淮先前的客栈,郑熙终于如释重负将伪装了一个月的容颜洗去,换回自己风格的衣服,忍不住伸个懒腰,“终于不用再装扮成楚恒那厮了,我回去看医书,没事别来打扰我。”
贺之霖对林淮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对郑熙也是颇有礼貌,起身朝郑熙道谢,将自己身上的荷包递给他,说:“还劳烦公子在大漠待上些日子,之后与我们一同回大禹。”
郑熙也不客气,伸手掂量两下荷包,觉得这银子够自己日常生活外还有余钱去淘书,他说声道谢,将荷包收入囊中。
楚恒是昨天半夜赶到的,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拿着大漠王给的令牌悄悄入城,没有引起欧阳薰还有姜肃手下的注意。
接连几日的快马加鞭,在抵达客栈之后,他衣服也没换就直接躺床上沉沉睡去。
这时贺之霖与沐南桑在隔壁还能听见彼此彼此的打鼾声。
静坐半晌,沐南桑在桌下扯了扯贺之霖的衣服,用幸好的语气说道:“幸好你睡觉不打呼噜。”
“嗯,所以我身体比他好。”
???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楚恒惊醒,连连打喷嚏,动静之大,贺之霖不由分说踹开他的房门,让沐南桑先待在门外,自己进去检查一下楚恒是否穿衣整齐,是否达到能让沐南桑见面的标准。
对上贺之霖瞬间冰冷的眼神,楚恒吓得一哆嗦,将贺之霖盯着的胸口赶紧捂好,一边下床一边系上里衣的扣子。
“我说你这人进屋前怎么不会敲门的,幸好我是个黄花男子,要是个小姑娘,指不定现在准备抹脖子上吊呢?”
楚恒虽然人看起来凶悍,可其实内心柔软细腻,与他表面完全是两种状态。
贺之霖早就习惯楚恒有些娘娘腔的说话方式,眼下很淡定地转身牵着沐南桑进来,瞥了眼屋外守着的人,轻轻关上。
“屋外那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手下有这样一个新兵蛋子?”贺之霖指着屋外问道。
不等楚恒回答,沐南桑便替他解释,“那是姜歌,先前在边境准备刺杀我们的人,不过后来被楚恒教化成我们的人了,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
那时贺之霖还在中毒昏迷,对于边境刺杀之事沐南桑也是一笔带过,想来是没什么大事发生,贺之霖并没有在意。现下乍一听这名字,不由皱起眉头。
跟姜肃有关的人,大都不是好人。
“姜歌?他姓姜?姜肃的亲人?儿子?”
楚恒听见贺之霖质疑姜歌,不由生气,不顾这是在哪里,放声怒吼,“放屁,姓姜就跟姜肃有关吗?他就是老子的弟弟,现在叫楚歌,记住,叫楚歌。”
“阿恒啊,你要是不会起名字可以请教我,要是我没空你大可以在京城找个夫子,别自个儿取名字了,四面楚歌找个成语听过吗?你是个将军,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贺之霖依旧气定神闲,暗戳戳讽刺楚恒。
姜歌听见屋内的动静,二话不说推门而入,看见楚恒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直接向贺之霖跪下,“小歌,你跪着干嘛,快起来。”
但任凭楚恒怎么拉他,姜歌就是不起。
贺之霖垂眸看着姜歌,是个面容清秀、目光坚决的孩子,倒是有几分胆色。
姜歌不忍楚恒因他被贺之霖责怪,主动说道:“贺大人,之前我奉命刺杀你,是我不对,是我**人迷惑,一心想争功才做出杀害忠良的蠢事。但是我现在反省明白了,姜肃是个十足的坏人奸臣。作为大禹的子民,我不能看着他危害江山社稷,所以才求楚将军收留我,以待时机为大禹效力。还请您收下我!”
郑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姜歌白白的额头上多出一块红印,让楚恒看得不由心疼。
真是的,他都舍不得姜歌风吹日晒,把白嫩嫩的小脸蛋吹黑,贺之霖倒好,一来就让姜歌跪下,真是个冷血薄情的大坏蛋。
“阿秋。”贺之霖突然打喷嚏,目光幽怨朝楚恒看去,而楚恒眼神不自然地向窗户看去,琢磨着从二楼带着姜歌一起跳下去,应该不会引起街道上的混乱吧。
“起来吧,以后跟着楚恒做事要小心些,凡事也不能全听楚恒的,他做事急躁,你是个沉稳的孩子,以后要多拦着他些,知道吗?”
姜歌一听就知道贺之霖是同意自己留下了,他感激地点点头。
贺之霖又对楚恒说:“还有,别叫楚歌了,换个名字吧。”
姜歌与楚恒互换眼神,他朝贺之霖一拜,说:“还请贺大人赐名。”
“你我在大漠相见又都有希望大禹太平安稳的共同志向,就叫‘楚漠平’如何?”
“多谢大人赐名,漠平告退。”姜歌得此一名,十分感激,他知道,贺之霖这是认可他了。
带到楚漠平关上房门,贺之霖言归正传,收起刚才轻松的表情,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是心慌。
“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一天天一封封密信地叮嘱催促,搞得我好像离开你就不能独立完成事情一样。”楚恒将包袱直接扔给贺之霖,“喏,都在里面了。”
沐南桑很是好奇,因为她都看着贺之霖在写密信,但却从来不给她看。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密信里的内容绝对与她有关。
贺之霖小心翼翼将包袱打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还有几封信映入眼帘。
他像对待珍宝般打开那个卷轴,沐南桑凑上前想看看里面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酌大理寺少卿贺卿,骨鲠之臣,明镜高悬,拔葵去织,实乃国之栋梁,驸马之姿,今闻大漠王室贵女温柔谦和、德贤聪淑、恭言慎行,欲永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望着诏书里的内容,贺之霖舒心一笑,将这封诏书放进沐南桑的手中,说道:“桑桑,如今是我要追着你的脚步了。”
“大漠王室贵女?可还意有所指月儿?”
“是。”贺之霖担心沐南桑以为自己要利用月儿,急忙解释说:“这封诏书确实是有用来逼欧阳薰投降的,但我不会伤害到月儿。当我知道你是大漠郡主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赐婚,我害怕你会被大漠王和他的朝臣推出去当下一个欧阳薰,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桑桑,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吧,我鞭子都准备好了。”
贺之霖从腰间将软鞭拿下来递给沐南桑,乖乖起身背对着沐南桑,准备接受来自鞭子的暴击。
沐南桑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人,是有多不放心自己会愿意嫁给别人。即便是大漠王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她宁愿去死也不会妥协的。但如果刀是架在贺之霖的脖子上呢,她没有勇气去拿他的生命开玩笑。
沐南桑能理解贺之霖的害怕与担忧,伴君如伴虎,即便大漠王是自己的舅舅,也保不齐会做出和亲求安的事情。
毕竟,沈璧和泉鹰部的下场,是她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
都说天子无情,王室中人更加无情,其实到哪里都是这样。
她不怪大漠王的冷血无情,因为这是作为君王必须要有的特质。若是对每个人都心慈手软,那么这个王位迟早会被人赶下来。
捧着手里的诏书,沐南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皇家离得这样近。
在与上官珠和南宫宴相认的那天她还没有那么强的归属感,因为在她心底,自始至终,她还是更偏向大禹。
直到这道黄澄澄的诏书落入手中,她才有了作为郡主的实感。
“这诏书由你送进宫吗?”沐南桑问楚恒。
“郑熙易容成老子的模样天天在宫里晃悠,我去给圣旨你觉得欧阳薰会信吗?我不去。”楚恒打着哈欠,自己刚才做什么梦来着,哦跟楚漠平喝酒呢,他躺回床上准备续个梦。
贺之霖与沐南桑踏出屋外,边走边说,“这封诏书会有使臣送进宫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既然贺之霖都让自己不要操心,沐南桑自然放下心,只要回去乖乖等着就好。
许久未曾出宫,想着前几次出宫都是带着目的,没有好好逛过大漠,她挽起贺之霖的手臂,说:“听说大漠的烤饼好吃,我们买些尝尝,然后给月儿还有外祖母带点回去吧。”
“好,小馋猫。”贺之霖得到圣旨心情很好,事事顺着沐南桑,与她一同走在大漠的街上,观赏大漠快要日落的美丽。
“你说,坐在沙丘上看日落是种什么感受?”沐南桑望着远处的沙丘,不禁好奇。
“想知道?抱紧了。”说着沐南桑凌空而起,贺之霖揽上她纤细的腰肢,用轻功带她来到沙丘之上。
一望无垠的大漠,遥不可及的太阳,还有身边人,此时此景,沐南桑只想趁着落日的余晖,将贺之霖吻得七荤八素。
她也是这样做的,站在高高的沙丘上一览无余的好风光,还有两个人动情地拥吻,变成沙漠里最美的一幅画卷。
沐南桑靠着贺之霖的肩膀,目睹落日一点一点消失在沙漠的边界,天色慢慢变暗,偶有几处星点的篝火亮起,给迷失方向的人一些希望。
大漠王宫里,发生一件大事。
傍晚时分,欧阳薰带着拎了食盒,去书房给大漠王送晚膳。
厨房做的醋溜土豆丝、干锅扁豆、糖醋鱼都是大漠王的最爱。
欧阳薰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宫中养胎,直到郎中告诉她这一胎稳了,她才放心出门。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可其中的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收到姜肃回信之后,欧阳薰面容得意,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了干净。
轻轻抚上还看不出怀孕痕迹的小腹,她自言自语着:“再等七个月,以后的大漠就是我们的了。”
芯儿刚从屋外进来,听到这样一句话不免一惊。她是欧阳薰身边的老人,对于姜肃和主子的事情一清二楚。
这些年替他们暗中传信,亲眼看着欧阳薰从一个明朗的少女变成现在一个攻于算计的少妇,她不知道这样纵容着妥协着,对自己和欧阳薰是好是坏。
挑起大漠与大禹之间的纷争,置天下黎民于水火,芯儿也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她并不愿看见和平的世间再起战火。
将眼底不忍的情绪抹去,她手里拿了件宽松的衣裳替欧阳薰换上。
“王上,臣妾做了几道家常菜给您尝尝,都是用晚膳的时候,王上快来歇息会儿吧。”
大漠王下意识每天紧锁,对欧阳薰的出现很排斥,按照他的行事风格,随便在她的饮食里下药,随后公布她暴毙而亡的消息就好。但基于对贺之霖的信任,他起身与欧阳薰同坐。
欧阳薰脸上挂起温婉贤淑的面具,给大漠王夹了一筷子糖醋鱼,还说:“臣妾最近不知怎么了,就喜欢吃酸的,瞧见厨房刚送来的鱼新鲜,知道您也爱吃鱼,索性就做了糖醋鱼,不知道合不合王上的口味。”
为了让大漠王晚上批阅奏折看得更清楚,书房里在每个角落都点满蜡烛,此时此刻,烛火摇曳,衬得欧阳薰的脸蛋看起来愈发消瘦。
想起欧阳薰初入宫时的明艳动人,过了这么多年,她的肌肤还是一如从前般白皙透彻。
大漠王暂时忘记欧阳薰所做的错事,沉浸于当年对欧阳薰的置之不理,害她独守空房的愧疚中。
“望山看奏折累了吧,臣妾为您按按肩。”说着欧阳薰起身走到大漠王身后,正准备动手按摩时,只听见“扑通”一声,南宫宴回头看去,欧阳薰昏倒在地上。
“来人,传御医。”大漠王将人抱起到书房的软榻上,芯儿听见动静赶紧跑进来,惊呼,“娘娘!”
南宫宴回头朝芯儿看去,问道:“王妃娘娘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芯儿头一次这样面对圣颜,紧张地语无伦次,“回王上的话,我家娘娘最近一直都胃口不好,晚上也睡不着,奴婢想去请御医但是被娘娘制止了,她说都是小毛病,不用惊动御医。”
大漠王厉声斥责说:“胡闹,她是孤的王妃,若是出了差错,你一个小小的奴婢担待得起吗?”
“是奴婢的错,还请王上降罪。”芯儿整个人哆哆嗦嗦的,没想到会触怒王上。
大漠王觉得芯儿这个奴婢有些眼熟,又说:“抬起头来。”
芯儿不敢不从,一双剪瞳因害怕而升起一层水雾,嘴唇微颤,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浸入整间书房。
南宫宴看着那双含春带水的眼睛,仿佛从中看到好多年前那个温柔可人的少女。
“王上,御医来了。”李公公的声音及时打断大漠王的思绪,他冷静下来,坐在一旁说:“快去替王妃娘娘看看。”
“喏。”
御医仔细把脉,片刻面露喜色,跪在地上恭贺大漠王,“恭喜王上,贺喜王上,王妃娘娘怀有喜脉,已有三月,脉象安稳啊!”
大漠王手中喝茶的动作一顿,眼神里先是不可置信,又是惊喜。
没想到自己四十岁了,还能有个孩子。
“可确定了?那她为何晕倒?是不是身体不好?”
御医恭谨地回答,“回王上,王妃娘娘最近应是忧思过重导致精神不佳,待臣开几贴养神安胎的药给娘娘服下,定能让王妃娘娘平安生产。”
“甚好甚好,来人,赏。”大漠王爽朗一笑,吩咐李公公赏赐整个后宫,尤其是欧阳薰的宫中,一定要好好褒奖。
“芯儿,你留下来照顾王妃,今晚就在此处守着吧。其他人都退下,随孤去王太后宫里,孤要亲自去跟母妃说这个好消息。”
“喏。”
大漠王身后的宫女和侍卫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得了赏赐,忧的是这后宫又要起波澜。
上官珠正要休息,听闻大漠王前来的消息,赶紧通知沐南桑与贺之霖过来,自己穿好衣服端坐在前厅等着儿子。
欧阳薰在王上书房晕倒、查出身怀王嗣的消息犹如长翅膀的鸟儿,不一会儿功夫就传遍整个王宫。
沐南桑与贺之霖俱是一惊,欧阳薰怎么突然就宣布自己怀孕了?不再多等等吗?
而其实,欧阳薰觉得自己等得够久了。
这些天躺在床上静心养胎,吃了一碗又一碗苦涩难喝的药,总算将妊娠反应熬过去,腹中胎儿也安稳许多。
在接到姜肃的信后,她才知道,原来姜肃已经秘密潜入大漠境内,带了不少的人马。
她原本以为姜肃好歹会等她生完孩子,再不着痕迹将大漠王除去,好让她的孩子顺利登基。
可似乎姜肃等不及了,他冒着被欧阳虞发现的风险,找人在京城易容成他的模样,而自己深入大漠,准备与她里应外合。
密信中同样还有一小包药粉,是能够让大漠王一月之内毙命的毒药。
姜肃告诉她,只需要一个月,大漠的主人就会换主人。
前提是,在她的孩子未出生前,要先让南宫故先坐上王位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