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不管怎样,这个孩子我必须生下来。你会帮我的对吗?”欧阳薰脸上扬起凄惨的笑容,不管怎么选,眼下保住这一胎才是她最正确的选择。
“是,臣会拼尽一身医术保您与孩子平安。只是娘娘您最近忧思过重,气结于心,还是要放宽心态,眼下保住腹中胎儿,平安顺产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欧阳薰让芯儿送郎中回去,顺便拿着郎中开的安胎药去煎,她要每日按时喝,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一定会撑过这个鬼门关的。
大漠的深夜,每晚都发生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而大禹的深夜,往往伴随着深不可测的预想。
雨乐轩中,掌柜的韩乐怀里揣着账本,正准备将门锁上回家。
今日他答应自己的夫人,要回家吃饭。
月光溶溶,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映出自己的身影,韩乐抬头朝城东的方向看去,叹息今晚来不及去萱儿那里享受软香温玉。
殊不知他在叹息,家中的夫人孙尚云亦在叹息。
孙尚云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小刀,眼神涣散,似乎在发呆,也好像在思考。
她的脑海里浮现着从前她与韩乐生活贫苦、三餐从简的生活画面,那时即便是粗粮菜叶,她也吃得津津有味。
现在面前一桌子的珍馐美酒,她却没了食欲。
在得知韩乐外头养着位青楼女子时,孙尚云坚定地选择相信丈夫,不认为他会是三心二意、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给她的脸上打了狠狠一巴掌。
站在城东宅子前,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怀里搂着其他女子,巧笑嫣然,十分登对。
孙尚云目光空洞地在街上游走,不管撞到了人还是迷了路,她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却是一片死水,起不了半分波澜。
她以为她会哭着闹,冲上去当面与韩乐对峙,又或是硬气地和离,让韩乐名誉扫地。
可真的当她要面对时,多年的夫妻情分和不舍让她下不去手。
可即便是她一再的退让,孙尚云并不甘心。
大雨突如而至,街上人四下跑去躲雨,唯有她毫不在意,直到一把伞替她挡去周边的雨水时,她抬头看去,是一位气度不凡的男人。
贺卫面容谦和,眼底像是看女儿般的温柔,轻声说道:“姑娘,雨这么大为何不打伞。如若不嫌弃,就拿这把伞遮雨吧。”
“多谢。”孙尚云接过男人的伞,本想与他擦肩而过继续走,走了两步却还是停住,她回头对还没走远的贺卫说:“这位先生,不知可否赏光,小女子想请您喝杯茶。”
旁边就是一家很有盛名的茶楼,贺卫跟着孙尚云上楼,嘴角牵起微乎其微的笑意。
孙尚云面无表情地沏茶,她虽然性子骄纵,但到底大家闺秀会的东西她都学过。许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沏茶,她却觉得此刻的内心格外平静。
她现在只想找一个陌生人诉说她心里的苦。
龙井的清香伴随着热气袅袅升起在二人之间,孙尚云极有教养地将茶递过去。
贺卫品茗,一直不曾多说话,他知道,此刻孙尚云需要一个发泄口,而他需要孙尚云的发泄。
孙尚云仔细观察贺卫,见他衣着、谈吐都不是普通人,觉得自己跟他应该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更加放心大胆地问道:“先生,您爱您的夫人么?”
贺卫放下茶杯,朝窗户外看去,正是烟雨朦胧,看不清风景的时候,他缓缓转头目光坚定,似是想起自己的妻子,目光柔和还带着笑意,“爱,深爱,即便是她故去多年,我还是爱她。”
听到这样淡然还隐约透露幸福的话,孙尚云不禁羡慕,“先生对夫人情深义重,想必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时常惦念您的。”
贺卫的语气让孙尚云听出了心疼与愧疚,“我倒不希望她惦记我,她这一生跟着我实在受了许多苦,不如早早去喝孟婆汤,下辈子别再碰到我,投身一户好人家,与一个普通人成亲生子,平淡一生。”
“那什么样的人会突然不爱自己的妻子了呢?是因为遇到更好的女子了还是本身就不爱她。”
“都有的,大概是那人本质上就不是对感情负责的人,才会这样见一个爱一个。”
孙尚云似乎知道了答案,心口向刀子划过般剧烈痛着,“那如果我遇到了这样的人,该跟他和离吗?还是劝他回来继续过日子?”
贺卫直视孙尚云的眼睛,好似看穿了她的内心所想,“姑娘,我只问你,你还爱你的丈夫吗?”
“我,我不知道。”孙尚云突然掩饰不住悲伤,捂着脸哭起来。
“姑娘,若是心有不甘便去争取,只是这样的男人有一次就会有两次。这世上好男人千千万,你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更何况你还有亲人。”贺卫还没说完,孙尚云情绪激动,打断说:“我爹,我娘,他们在我成亲的时候说过,就当是没生过我这个女儿,我怎么还有脸回去!”
贺卫是过来人,作为父亲,他怎么会不懂父母对孩子的感情,“他们虽然嘴上说着死生不复相见,可其实心里肯定还是盼着你回去的。哪有父母不想看着孩子幸福,你若是不快乐,他们也会为你难过。姑娘心性善良,想必父母都是温柔敦厚之辈,又怎么会对姑娘你严词厉色。”
听了贺卫的话,孙尚云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是啊,在她还没有碰见韩乐前,爹爹和娘亲对她百依百顺、千宠万骄,即便是嫁人之后,他们也会借着路过的名头来看望自己。只不过那时的自己只以为父母是来看笑话的,对他们并没有好脸色。
现在想来,爹爹和娘亲是心疼她,想要接她回去吧。
孙尚云懊悔不已,是她识人不清,嫁给韩乐这样一个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混账。
用衣袖将脸上所有的难过擦去,她重新振作起来,对贺卫说:“先生,看您的穿衣气度,想来您不是普通人。但以后若是有用得到小女子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见孙尚云如此豪爽大方,对感情不拖泥带水,贺卫心中对她更有改观。
“姑娘可知道雨乐轩?”
孙尚云点头,这正是韩乐做事的地方。
“雨乐轩常年替朝中的某一个大官洗黑钱,而韩乐就是负责运转的重要人物。在下来见姑娘也不是偶然,确实有事相求,若是姑娘觉得在下备有用心,也可不必帮忙,就当是我们是茶客,正巧来品茶的。”
孙尚云听明白了,贺卫与她的巧遇是他故意为之,而贺卫身份不明,不肯透露真实身份,想必是怕她嘴巴不严,早晚泄露出去。
“先生于我有感化开解之恩,况且我虽是女子也知道言出必行的道理,您有什么事便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贺卫赞叹于孙尚云的直接了当,不像其他人拐弯抹角,但还是谨慎为上,他说:“姑娘,若是你帮了我,你与韩乐的夫妻情分是真的到头了,姑娘如果对他还有留恋,还请三思。”
孙尚云目光淡然,用平生最坚定的语气说:“您说吧,我不后悔,对他心中有怨恨罢了,如果能让我狠狠出一口恶气,我对他就再也没有任何情分了,以后只当他是个死人。”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贺卫并没有对孙尚云做出什么承诺,因为他知道,像孙尚云这样刚烈的女子,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与施舍。
只是难免姜肃会知道报复她,贺卫想着以后在孙尚云身边安排几个人保护一下。
第二日早晨,孙尚云将家中属于自己的东西整理出一个小包裹,派下人请韩乐今晚回府吃饭。
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是孙尚云亲自去韩乐最爱的酒楼打包回来的,她从袖中掏出一小包蒙汗药,一点点在每一道菜里下足了分量。
韩乐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初听见下人开门声,孙尚云起身,对着镜子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将小刀藏于袖中。
“老爷,今儿回来的挺早,可是事情都做完了?”
韩乐尚不知自己的夫人发现了自己养着外室,还一如往常般装出一副很累的模样,“是,想着今日要回家吃饭,我特意把账本带回来,准备晚上在书房继续算。”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孙尚云这下是真的开心地扬起笑容,将人推着进房,对屋外的下人说道:“大家今天早些休息吧,我们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厨房里有我从酒楼里带回来的饭菜,大家去吃吧。”
“谢谢老爷、夫人。”一听不用伺候还能有饭吃,下人们纷纷告退跑去厨房。
将门轻掩上,望着黑夜里自家院墙上的护卫,孙尚云放心地回到房间与韩乐虚与委蛇。
韩乐一天忙着对账本,没来得及吃饭,现下看见如此美味的食物,不等孙尚云落座,自己用夹筷子吃了好几口。
抬起手臂给韩乐倒酒,孙尚云说:“老爷,这是万华楼的竹叶青,我亲自排了好久的队给你买的。记得我们成亲那会儿,咱们没钱买,你却独独好这一口,我就给别人绣帕子,绣得手指全是血,才给你买了半两酒。当时你说,那是你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酒,你还记得吗?”
韩乐一愣,手中的筷子在空中悬滞,他哪里还记得成亲时说过的话,只不过随口一说安慰她的罢了。
“记得,娘子手巧,绣的花样我到现在都记得。”
孙尚云心底一阵嘲讽,本来心里还念着多年情分,想手下留情,现在倒也不必了。
“夫君,多吃些这清蒸鱼,是今日刚送来的,可新鲜了。”
望着眼前趴在桌上的男子,孙尚云狠狠踹了他两脚,确定他沉沉睡去后,孙尚云打开房门,吹了口哨,墙上的护卫跳下来到自己面前,进屋将人五花大绑,连同孙尚云一起消失在黑夜中。
“噗。”当韩乐将口中的凉水吐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
明明自己是在家中与夫人吃饭,后来感觉头越来越沉,便失去意识,直到被一股凉水从头浇到尾,他才睡梦中醒来。
房间里烛火燃起,他适应了光度后才渐渐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竟是孙尚云与一个陌生男子。
“云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替我松绑。”
瞥见孙尚云手中锋利发光的小刀,韩乐紧张得咽口水,眼神惊慌,“云儿,这里是哪儿?你身边的男人又是谁?我是你夫君啊,快过来。”
孙尚云噙着残忍的笑容,一步一步走近韩乐。
“夫君?我可没有在外头养青楼女子的夫君,是叫萱儿吧,真好听的名字。”在韩乐脚下丢下和离书,孙尚云用力抓住韩乐的手指,用小刀划破指尖,趁韩乐不备将手印摁上去。
“夫人,夫人,你听我解释。”韩乐使劲全身力气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提不起劲,他眼神里全是惊恐,这是被下了软筋散!
“解释什么?让我听你跟萱儿情深似海、情比金坚的爱情故事吗?韩郎,你真当我是个傻子不会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吗?”
“对了,跟你成亲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碰过针线,绣帕子?是萱儿姑娘给你绣的吧。”
孙尚云用素净的帕子擦掉血迹,烛光下的小刀能映出人的样子,孙尚云清楚地看到韩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用小刀比划着韩乐的***,抬头说:“这几年没为你生下个一男半女,我一直觉得很可惜,不过你也不在意吧,毕竟萱儿姑娘怀孕三月有余,恭喜你要当爹了。那么,我来索取一些这几年应得到的偿还,你不介意吧?”
“不,不要,云儿我错了,我回去就把萱儿赶走,以后你只爱你一人,你放开我好不好?云儿,云儿,唔......”
亲眼看着孙尚云的刀捅进自己的***,韩乐痛得立即昏厥过去,地上则是一片鲜红血流,味道让人反胃。
孙尚云用帕子再次将小刀擦干净,将帕子扔在韩乐那处,起身说道:“让先生见到这样污秽的场面,真是污了先生的眼。小女子心中已了,韩乐现在归先生了,出去之后我只当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小女子就先告辞。”
贺卫问道:“姑娘孤身一人,眼下也不是回娘家的好时机。既是在下害得你与夫君感情破裂,如若不弃,不如随在下一同回府,府中尚有几位与你年纪相仿的姑娘,姑娘待着也不会觉得孤寂。”
想起自己还真是无依无靠,一时间也没想到合适的去处,孙尚云点头答应。
“那便谢过先生了。”
“小东,带孙姑娘回府先,让采依安顿一下。”
孙尚云跟着小东出去,有郎中进来替韩乐包扎伤口,又用冷水将人泼醒。
贺卫坐在韩乐面前,目光如炬,苍老的面容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这是当了二十年暗卫的素养,身上的威慑力让韩乐吓得连痛都忘记。
手里翻看的是从韩乐身上搜出的账本,果真与雨乐轩明面上的不一样。
“说吧,老实交代,那外室腹中的孩子我可以留一命,让你也不算绝后。”
韩乐感受到**空空如也,自知如若保不住萱儿的孩子,那他韩家算是断送在自己手上。
垂眸后悔,他不该利欲熏心,为了赚更多的钱就做这样亏心事,果真报应不爽。
其实贺卫没有审问韩乐的必要,因为物证到手,至于这个人证,可有可无。
但瞧见孙尚云那一脸的悲壮与凄凉,贺卫觉得不如留贺卫一命,好好折磨他一篇才更能让孙尚云解气。
将自己干的事情一一交代,韩乐抱着必死的决心问,“大人一诺千金,还请放过萱儿与她腹中的孩子。”
“放心,我又不是你。”贺卫嘲讽地说道,“你夫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你却不知珍惜。寻花问柳、见异思迁,你早该料想到后果的。”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云儿。”
韩乐无从辩解,当初能够救下孙尚云也是他一手设计,本以为从此攀上高枝,不再辛苦奋斗,谁曾想孙尚云为了嫁给自己,竟与家里恩断义绝。他们夫妻二人贫穷的日子过多了,他抓住姜肃这个摇钱树,拼命往上爬,是想好好对待孙尚云,可他慢慢忍受不了孙尚云的小姐脾气,去了一次青楼之后再也无法将心还给孙尚云。
是他滥情多情,终究是他辜负了两个女子。
贺卫面无表情地让人将韩乐拖进地牢,嘱咐郎中妥善处理他的伤口不要感染邪祟,就让他在地牢里度过漫长却也短暂的余生吧。
牢房里只有一块砖头大的窗户,隐隐约约透射进阳光,韩乐对着那一抹阳光,不自觉笑了。
随后起身,一头撞向墙壁,没了呼吸。
这一生,是他对不起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