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
沐姑娘,不要以为贺大人在你身边我就不敢打你。
我是不敢打你,但我可以给你下点无关痛痒的药啊。
郑熙微微拂袖,好似在整理衣服,不经意间白色的粉末随着空气的灰尘一起吸入沐南桑的鼻中。
“阿秋,阿秋。”在郑熙刚要踏出房门时,他听到沐南桑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心满意足回头,朝她做出鬼脸。
“不要去追他了,他还是个孩子,是我刚才唐突,不怪他。”沐南桑一边忍不住打喷嚏一边拉住贺之霖,不让他去找郑熙算账。
“阿秋,阿秋。”沐南桑鼻涕眼泪全都擦在身边人的衣袖上,贺之霖无奈看着小姑娘被捉弄得面红耳赤,竟一点忙也帮不上。
从门远远看去,郑熙那个小屁孩努力学着旁边小公公的姿态,弯腰低头,看起来挺像回事。
“呕。”芯儿在宫里跑进跑出,给欧阳薰递水递酸枣糕,她不敢让其他宫人帮她拿东西,只吩咐众人待在屋外,若是有人前来定要提前通报。
欧阳薰吃下芯儿喂来的酸枣糕,堪堪将起床时突如其来的恶心压下。
她捂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不禁责怪,这一胎为何这样折腾自己,难道是自己的体质不太适合怀孕了?要找机会让姜肃手下的郎中进宫给她瞧瞧。
想起当年长孙无雪惨死的场景,欧阳薰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会的,她底子比长孙无雪好多了,只要小心饮食,乖乖喝药,这一胎一定能母子平安。
她低头对着自己腹中的孩子温柔说道:“我儿,母妃今后的荣华富贵全靠你了,我们一定能站到这世间最尊贵的位置。”
芯儿将软枕靠在欧阳薰的腰部,让她好受些,随即端起一杯刚煮好的青菜瘦肉粥,眼神恳求说:“娘娘,您都吐了一上午了,多少吃一点东西吧。这粥奴婢亲自煮的,现在喝还是温热的,对胃和孩子都好。”
欧阳薰没有再拒绝,她张嘴咽下一口又一口的瘦肉粥,刚喝完小半碗,就听见屋外小太监的声音。
“王太后驾到。”
芯儿立即为她整理仪容,让人看上去不那么憔悴,欧阳薰起身下榻,她强撑起虚弱的身子,到门口迎接。
“臣妾给王太后请安。”
欧阳薰膝盖弯曲服礼,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映入眼帘,上官珠主动扶起她,体贴地说:“昨儿看你脸色不好,想必是最近照顾月儿辛苦了,本宫特意来看看你和月儿。月儿呢?这都快中午了,本宫带了些酒菜来,正想跟你们一同用膳。”
欧阳薰脸上的笑容柔和,看不出刚才那样的脆弱,她转身吩咐芯儿去把月儿带过来,亲自扶着上官珠进到里屋。
她心里知道,上官珠昨日定是看出什么,才特意过来试探自己的。见上官珠身后只有太监和宫女,并没有御医,她悬着的心略略放松。
只要没人给她把脉,就算是孕吐,她也可以说成自己吃坏肚子、胃口不佳。
只不过她并没有发现,上官珠身后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自她出现起,就开始默默打量自己。
郑熙一向都是正视于人,这是第一次头不能抬、腰不能直,才短短片刻功夫,他背后已经大汗淋漓。
“祖母。”小小的人儿努力蹬着自己的小短腿,一路小跑抱住上官珠的腿,扬起头露出思念的表情,甜甜地说道,“祖母祖母,月儿昨天忘记给您生辰礼物了,这是月儿亲手中的花,送给您。”
上官珠接过月儿手中的盆栽,里面正有一朵娇滴滴的牡丹。
大漠并没有适合种植牡丹的土壤,尤其是这个季节,能看到鲜花的品种更是稀少,上官珠仔细辨认,才想起这是牡丹。
“这是,牡丹?”
“嗯,牡丹,花中富贵者也,月儿从母妃那里要的种子,种了好几个月才种出这么一朵,祖母喜不喜欢?”月儿坐上上官珠的大腿,得意洋洋地说。
“喜欢喜欢,只要是月儿送的,祖母都喜欢。”上官珠脸上笑得乐呵呵,心里头却是一惊。
欧阳薰竟奢靡无度到如此,连大禹的土壤也要让人千里迢迢运来,看这满屋子的瓷器、书画,全是大禹的上品。那穆王府当真如此富庶,给欧阳薰的嫁妆能让她支撑十多年。
她在心里打了问号,神色一凛。
不是穆王府送来的,是姜肃。
命人将酒菜摆放在桌上,不知是否有意,欧阳薰的面前几乎全是大鱼大肉,一点素菜也没有。
她面部僵硬,艰难地拿起筷子,在上官珠热情的招呼下不情不愿夹起一筷子鸭肉放入嘴中。
一股抑制不住的恶心冲出喉咙,她在上官珠说话之前率先跑出宫殿,扶着走廊上的柱子干呕起来。
“母妃!”月儿瞧见欧阳薰如此难过的样子,扔下手中的碗筷,从椅子上滑下跟着芯儿一同给欧阳薰拍拍背,眼睛里全是对母妃的担忧。
月儿看欧阳薰吐个不停,着急地金豆豆一颗颗往下掉,她转身回到屋子抓住上官珠的衣袖,满脸的可怜,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哭腔,“祖母祖母,您去请个御医给母妃瞧瞧好不好?母妃是不是生病了,她为什么一直吐,明明什么东西也吐不来啊。”
上官珠朝屋外看去,欧阳薰明显的孕吐反应让她想装傻也不能够。收回视线时与郑熙的目光在空中交换,郑熙朝她点点头,便明白他的意思。
不管是郑熙还是上官珠,都能百分百确定,欧阳薰的确怀孕了。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不知是喜是忧,想必朝堂上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不用月儿,母妃就是最近胃口不好,吃不得荤腥,母妃多吃些清淡的粥就好。现在天气还算炎热,你知道的,母妃一遇到夏天就胃口不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欧阳薰面色苍白,由芯儿扶着回屋,她朝上官珠请罪,说道:“臣妾刚才的行为吓到王太后了,还请您降罪。”
“无妨,薰儿胃口不好能理解,只是还是请个御医过来看看吧,也能给你开些调节脾胃的药。人上了岁数就要学着保养,别到了像我这样的年纪落下一身病,可就得不偿失。”
“臣妾谨遵王太后教导。”见上官珠并没有揪着自己呕吐一事,欧阳薰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渐渐放回肚子。
不自觉双手抚上小腹,她起身回到位子上,为了不让上官珠起疑,忍着恶心,勉强喝了一碗青瓜排骨汤。
上官珠看似体谅地提出建议说:“时候不早了,薰儿你最近照顾月儿辛苦,又身子不好,月儿我带走让她陪我两天可好?”
“如此便多谢王太后,月儿要乖一点,不要吵到祖母知道吗?”欧阳薰蹲下给月儿整理下额前的碎发,不知怎的,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仿佛是以后都再也见不到月儿。
月儿乖乖点头,小手被上官珠牵着,一步三回头地不时看向欧阳薰,欧阳薰站在屋门口不停跟月儿挥手再见。
直到她们走出殿外,欧阳薰脸上的笑容立即散去。
“娘娘。”芯儿快速扶住快要倒下的欧阳薰,急忙联系姜肃留下的暗卫,让他晚上接郎中进宫。
祖孙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回上官珠的寝宫,看到沐南桑正坐在宫里喝茶,月儿惊喜地叫出声:“姐姐,你是来看月儿的吗?”
“是啊,不过现在该是月儿午睡的时间了,月儿先去睡觉,等睡醒了姐姐就来找你玩好吗?”沐南桑哄着月儿去隔壁屋子睡觉,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她,不能让月儿受到一点委屈。
看着沐南桑如此宠爱月儿,上官珠眼底滑过一个念头。
将房门关上,沐南桑扶着上官珠坐下,压制不住好奇心问道:“外祖母,欧阳薰真的怀孕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沐南桑失落地垂下头,在思考如果大禹那边知道欧阳薰怀孕的消息,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上官珠并不担心,她相信自己的儿子还有贺之霖的能力,欧阳薰是不可能成功诞下王子的。
只不过眼下,她更关心自己外孙女的身子。
她握住沐南桑的手,神色犹豫,刻意压低声音问道:“桑桑,你与之霖同房次数多吗?”
沐南桑惊得愣住,大脑中飘过无数个想法。
外祖母什么意思!是怀疑我跟之霖只是假成亲吗?
是我哪里做的不像个妻子,还是我哪里露出破绽了?
同房?我每天都在跟之霖同房啊!
是不是说的次数多点,就能证明我们关系好、感情深啊?
还是说,因为我现在是大漠的郡主,而之霖只是大禹皇帝的一个暗卫,外祖母觉得之霖的身份配不上我,想借机给我换个驸马!
没错,肯定是这样。外祖母嫌弃之霖只是一个暗卫了,她觉得我应该嫁给更尊贵的人。
听说大漠女子就算和离之后也不愁嫁的,许多女子二嫁三嫁照样活得开心,肯定是外祖母想劝我与之霖和离了!
不行,我要想想怎么说。
沐南桑想了半天,憋出个回答,“挺,挺多的呀。”
上官珠又问,“多是怎么个多法?几天几次,一月几次?”
沐南桑后知后觉,原来外祖母问的是那个意思。
她蓦然脸红,从耳根红到鼻尖,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身边也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个啊,说几天比较合适?
心里胡乱猜测了个数字,沐南桑声音像只蚊子般,上官珠凑到她身边才听清。
“就,两三天一次吧。”
上官珠拍案而起,那就不是他们不肯的问题了。
她知道阿紫去世的早,这些事情从没人跟沐南桑说过。
本是闺中最为私密的事情,作为外祖母,许久未曾说过这些,上官珠不免也有些尴尬。
她怕这话伤到贺之霖或者沐南桑,于是小心翼翼地继续问:“你们成亲也有大半年了,可有谈过要孩子的事情?”
这个问题沐南桑会,她语气轻快地说:“谈过,我怕痛,也怕生产时撑不过去,之霖也怕,所以他说等以后我想要孩子的时候再要,就算一辈子只有我们两个都没关系。”
上官珠看着外孙女一脸的骄傲,知道她还年轻,不在乎子嗣,然而贺之霖是个男人,家中尚有长辈,就算他们不着急,贺家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也会不断提点催促。到时候贺之霖能护她一时,却也护不了一世。
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接受自己无后是事实,更何况贺之霖一家是三代单传,会更加迫切想要沐南桑生出一个男孩。
不忍心打击沐南桑,上官珠想着过几日再找贺之霖谈谈关于孩子的问题,她又问:“那件事上对你可好算温柔?他年轻气盛,多少会行事莽撞,你不能由着他胡来,若是疼了就要喊停,断不能伤着自己身子。”
“桑桑知道啦。”沐南桑急切地想结束这个话题,她怕外祖母再这么说下去,她就要露馅了。
脑子懵懵地走出上官珠的寝宫,沐南桑耳边还环绕着上官珠的御夫之道。
“男人,是好面子的动物,当他觉得面子挂不住时,你就要主动示弱,替他挽回,这样他才会心怀感激,加倍对你好。”
“我知道之霖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但世事难料,你总要留着后手,对自己对他都有好处。”
“子嗣是你立足的根本,光有丈夫的宠爱是不够的。”
“外祖母希望你和之霖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此次,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外祖母的话不正确,但都是为了你好。你是大漠的郡主,身份尊贵,以后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沐南桑既是感动又是害怕。
感动于上官珠对自己满满的爱与关心,又害怕真如上官珠所言,等到自己年老色衰的一天,贺之霖会不爱自己。
可那又怎么样呢。
人心是会变的,谁知道未来的六十年里会发生什么变化。
也许她就真的与贺之霖相伴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真心难辜负,她相信她与贺之霖都彼此最忠诚的伴侣。
将上官珠的话抛之脑后,她偷偷将一句话记在心里,准备找时间付之行动。
郑熙将易容卸去,重新换成楚恒的模样,跟贺之霖在说欧阳薰的事情。
“我确定,那个欧阳薰怀孕了,而且因为前一胎生的艰辛落下了病根,这一胎会很艰难,难产也是有可能的。”
“还有,她的寝宫里似乎有种能够让人致幻**的香粉,虽然味道很淡,但我还是闻出来了。这种东西不常见,而且属于禁药,她一个深宫里的女子怎么会有,难道是姜肃找人送给她的?”
贺之霖闻言,露出笑容,语气慧深莫测,“说不定,还真是他给的。”
郑熙琢磨着,想不通这是为何,难道每次大漠王临幸欧阳薰,是因为把她当成长孙无雪吗?
对于亡妻的思念,再加上**的药效,大漠王看起身强体壮的,想必欧阳薰定是承受了许多狂风暴雨,才怀上这一胎的。
怪不得啊怪不得,怪不得欧阳薰能回回中奖,原来是姜肃背后帮的她。
先前传信回大禹时,贺之霖吩咐手底下人查姜肃和欧阳薰的旧事,就在今日早晨,他收到回复,姜肃与欧阳薰果真是有过一段的。
可叹姜肃的无情决绝,可惜欧阳薰的痴心错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贺之霖对于他们的这段感情不想置喙。
是夜,芯儿身披黑色斗篷,拿出欧阳薰的令牌,将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带进寝宫。
欧阳薰面色憔悴,正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宫里全都换上清淡的香气,还放着新鲜的瓜果供她遏制恶心的感觉。
看见来人,欧阳薰脸色似乎是看到希望,她让芯儿拿了椅子给郎中,伸手盈盈皓腕,迫不及待想让郎中替她诊治。
这位郎中是当年姜肃安排进送亲队伍的,说是怕她喝不惯大漠的药,用不惯打磨的药方,特意寻了位医术上佳的郎中跟随她不远千里来到大漠。
郎中细细诊脉,眉头紧锁,不多时起身神色严肃地跟欧阳薰说:“娘娘当年产下月儿公主时就耗损许多,现在身体虽然调养好了些,但不是最佳受孕的时机。这一胎会怀的格外艰辛,而且会有滑胎、早产、难产的风险。娘娘,您确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吗?”
欧阳薰揪着身上的被子,指甲盖上的鲜红色被她掐碎,面色隐有不舍与纠结。
“我若是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你有几成把握?”
“只有四成。”郎中不敢说谎,将实话告诉她。
四成,只有四成。
欧阳薰沉默许久,很艰难地又问:“那我这次就算拿掉这个孩子,以后还有生孩子的机会吗?”
郎中知道欧阳薰的疑虑,但作为郎中,他只能实话实说,“娘娘,女子生产本就是很危险的事情,您要是拿掉腹中胎儿,即便是这次保住性命,但身体会伤得更厉害,以后怕是很难再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