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姐姐,你来找我家娘娘吗?你等等,我帮你叫她。”小圆轻轻扣响房门,想起大王子还在屋里,觉知道大王子深更半夜还在寝宫不好,于是提醒着,刻意压低声音说:“无忧娘娘,无虑娘娘,贺大人和沐姑娘来了。”
无忧示意阿故躲进衣柜,将多余的碗收进床底,整理无误后,无忧打开房门,一脸睡意问道:“贺大人,沐姑娘,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沐南桑从背后拿出一坛桑落酒,笑盈盈说道:“更深露重,桑桑怕娘娘聊天晚上觉得冷,特地送桑落酒来缓缓身子。自前几日娘娘来到之霖时,就觉得与娘娘投缘,冒昧到访,还请两位娘娘见谅。”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孙无忧就算再不愿意,也还是侧身让开一条路。
沐南桑与贺之霖一前一后进屋,长孙无忧吩咐小圆去厨房拿几只酒杯。
两人倒像是真的来送酒的,沐南桑细细给她们讲桑落酒的味道还有制作方法,娓娓道来,不紧不慢。
她的婉转悠扬,在静悄悄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动听。
躲在衣柜里的大王子打开一条缝,闻着酒香,不禁咽下口口水。
无忧和无虑表面上听的认真,可实际上都在心里着急。
偏偏在阿故来到后前来,长孙无忧不信沐南桑和贺之霖是无意为之。
见铺垫地差不多,沐南桑说话转了个方向,眼睛似有似无瞥向衣柜,语气上扬,“娘娘,您的衣柜怎么开了,桑桑帮您关上吧。”
“不必!”无虑惊呼,立即起身阻拦沐南桑的去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激动,她表情转而露出尴尬的微笑,皮笑肉不笑,“这衣柜年久失修的,常常会松开一道缝隙,回头我叫人来修便好,沐姑娘快坐。”
被无虑邀回座位,沐南桑还不时回头留恋,语气惋惜,“娘娘们过得太过节俭了些,前些日子我送月儿回欧阳王妃那里,我瞧着金碧辉煌的,以为每人的宫殿都是那样。没想到长孙娘娘勤俭持家,过得竟如此清贫。”
长孙无忧倒是不在意外表的东西,但妹妹听见这话,不由皱眉,讽刺着说:“金碧辉煌如何,清贫简陋又如何?人活一世,图的不过是心安。我们在家乡就是这样过日子,如今入宫就算是做妃子,也应该如此不忘初心。”
沐南桑赞同地点头,一直都是沐南桑在与长孙姐妹说话,而贺之霖一直缄默不语,似是认真聆听,似是思考什么。
长孙无忧挑起话题,主动询问贺之霖的伤势,“贺大人瞧着比前些日子起色好多了,在王宫住的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只是最近听见些话,让在下十分挂心。”贺之霖表情严肃,让人一眼望不透他在想什么。
“什么事情?贺大人不若说出来,我们也可以替您分析分析。”长孙无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想必二位也听说沈王妃的事情,半月见从她的寝宫搜出来,可见是她与大禹的姜肃联络,企图破坏两国的盟约,挑起战争。只是,在下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无虑问道。
沈璧的事情她们略有耳闻,因为涉及下毒谋害大王子,她们便差人打听一二。那日的事情大漠王下令不许再提,连同知情的宫人都被发卖出宫。她们所能知道的就是,沈璧的母族与姜肃互通有无,企图换取在大禹的贸易经营权,这严重损害到了大漠王室的利益,因此泉鹰部首长下狱处斩,而沈璧连同二王子都被送去佛寺,从此青灯古佛聊此余生。
贺之霖见无虑很感兴趣,继续说道:“欧阳王妃乃我大禹的郡主,当初千里迢迢远嫁于此,至今十余年。为何欧阳王妃寝宫中的东西全都是大禹样式,一点大漠的气息都没有?王上与王太后对欧阳王妃这一行径没有意见吗?若是在我大禹,后宫妃嫔如此想念故乡,皇上必定勃然大怒,降位份、罚奉银都是最基本的。难道大漠风气开放,竟一点也不在意?”
“其实,王太后颇有微词,觉得欧阳王妃没有入乡随俗,根本没把大漠王室当回事。只不过王上并不在乎,觉得欧阳王妃远嫁于此,思念故乡能理解,而且王妃只是宫中摆设一如大禹,其他重要事情都照着大漠风俗做,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无忧回答说。
贺之霖沉默片刻,继而说:“我相信二位娘娘不会不知道在下来到王宫的目的,在**中半月见,就是为了找到与姜肃勾结之人。而此时,沈王妃偏偏明目张胆要给大王子下毒,而毒药正是半月见,您觉得,沈王妃是如此愚蠢的人吗?”
长孙姐妹俱是不语,她们心里都清楚,不管是沈璧有没有下毒,有人陷害于他,无异于在帮助大漠王。
大漠王想对付泉鹰部的心不是一日两日,可惜找不到机会,现下有人给他送上这样的大礼,就算沈璧不是凶手,他也会顺水推舟。
王室无情,她们这些年来不止一次感受到过。
念在姐妹一场,她们趁着夜色曾悄悄到访,给即将远行的沈璧送上银票。
即便她们所属的部落不对付,但同为王宫的妃嫔,多少都有同病相怜之感。
她们知道不是沈璧下毒要害大王子,甚至,根本没人要害阿故。
只是,大漠王说是沈璧要害,那便是沈璧。
想沈璧当年明媚如骄阳的女子,进宫后逐渐变得沉稳安静,长孙姐妹俱是叹息。
贺之霖又说:“在下不久前曾遭刺杀,那时月儿公主也在一旁,王上因此迁怒于王妃娘娘的手下,将欧阳王妃宫里的人大换血,想必二位也略有耳闻。”
“贺大人,您到底想说什么?”无忧似乎猜到贺之霖话中话,只是不愿再猜,索性直截了当问。
“大王子殿下,何不出来一起听?躲在柜子里腿该麻了。”贺之霖朝衣柜看去,阿故从衣柜出来,讪讪一笑。
使劲跺了两下脚,感觉麻意退去,他接过沐南桑递来的桑落酒,一饮而尽。
“好酒,入口清甜,回味无穷,沐姑娘可否再来一杯?”
阿故被桑落酒的味道惊喜到,厚着脸皮继续讨要。他虽长到十六岁,但被父王和姨母管教甚严,平时不曾喝过什么酒,初初浅尝,觉得十分美妙。
“咳。”听见无忧姨母的提醒声,阿故将手缩回,放下酒杯,面露不舍。
沐南桑主动替阿故斟满,对无忧说:“娘娘,这桑落酒酿的时间短,酒劲不大的。王子年纪不小,该学着喝酒应酬了。”
听沐南桑这么说,无忧也不再阻拦,但只让阿故多喝两杯,不可贪杯。
阿故连饮两杯,觉得心口一暖,寒夜的冰冷都随着桑落酒无形中化成春水。
见该到的人都到齐了,贺之霖袒露自己来意。
“实话告诉各位,欧阳薰才是与姜肃通信之人,半月见也是她栽赃给沈璧的。他们二人似乎在密谋什么事情,我想,这几日二位应该也琢磨出他们想做之事了。你们可还是有疑惑?”
无忧与无虑对视一眼,想来贺之霖也知道长孙奇谋害先王后的事情,说道:“相信贺大人也知道我大漠向来都是各个部落制衡,现在泉鹰部的没落,河狮部正是崛起之刻。为何她只是透露消息给我们,而没有直接捅到王上面前。这样不更有利于她行事吗?”
“因为她还在等,等姜肃重振兵马,一举攻破大漠。”
无忧无虑和阿故都是一惊,“姜肃,竟有这样的本事!”
“这些年,姜肃招兵买马,私自铸造兵器,又安插欧阳薰在大漠为他周旋,让各个部落逐渐分崩离析,泉鹰部就是很好的例子。”
这些都是贺之霖最近才慢慢知道的,在来到大漠之后,贺之霖灵光乍现,明白姜肃到底在筹谋什么。
他的胃口真大,大到妄图控制大漠,来与大禹对抗。
“不行,我要去告诉父王,让他把欧阳薰抓起来,然后修书去大禹,把姜肃处斩。”阿故听到此颇为震惊,他气得热血沸腾,起身想立即去大漠王的宫殿。
无忧抓住阿故的手臂,让他冷静,“阿故,不能去,你去了就等于害了整个河狮部。”
“姨母!”阿故情绪激动,想到长孙奇想到欧阳薰,他们一个个夺走自己的母妃还有弟弟,他心中只有恨。
自从母妃去世后,大王子始终孤孤单单的,直到沈璧生下阿闻。阿闻从小跟在自己身后,总是甜甜地叫他“哥哥”。他的一颗心渐渐被阿闻填暖,在他眼中,阿闻就是他同父同母的兄弟。
可是他的弟弟就在几天前,离开了王宫。
他偷偷去看望阿闻时,阿闻哭肿的双眼让他看得心疼。
阿闻跪在地上,真诚给他磕头,语气坚定,说:“哥哥,弟弟从没有想过要与你争什么。母亲从小教导我,王位是哥哥的,作为弟弟长大后要辅佐哥哥,帮助哥哥铲除一切障碍,不能对哥哥不好,要永远忠诚于哥哥。可是哥哥,今日我再也不能是你的弟弟了,也不能再陪你一起读书练剑,希望哥哥以后前程似锦、无病无忧,做一个好君王。阿闻会在佛寺每日为你和大漠祈祷祝愿的。”
小小的身板这几日更加清瘦,阿故看在眼底,将弟弟扶起,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与沈王妃不会害我,只是父王这样做,怕是对泉鹰部失望透顶了。委屈你与沈王妃了,等我,以后我会接你们回来的。”
少年郑重起誓,发誓将来一定要将自己唯一的弟弟还有沈璧带回来。
阿故的身上,不仅仅流淌着王室的血脉,还有河狮部的一半血统,他做不到置整个河狮部于不义的境地。
他狠狠用拳头锤向桌子,不觉疼痛,只看着手上磨破的皮流出的血,觉得心里好受些。
“贺大人可有良策。”阿故朝贺之霖一拜。
“我想二位娘娘心里头应该有想法了。”
阿故朝二位姨母看去,无忧和无虑面色肃静,无忧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如今,父亲咎由自取,在他谋害无雪姐姐和我们姐妹二人,应该要想到这一天的。为了河狮部所有人的安危,一人的牺牲,孰轻孰重,我们都懂。”
无虑继续补充,“父亲虽然水性好,但没有好到能潜入湖底。金安草这个主意想必是有人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这人心思不正,也必须除掉。”
“那么二位娘娘,河狮部的将来,你们可有合适之人能托付?”贺之霖问道。
无忧似是纠结,不忍将其名字说出,无虑察觉直接说:“大人去河狮部找个叫毕时骏的,他就要下一任河狮部首长。”
阿故问小姨,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此人确定可靠?”
无虑咬牙,目光坚定,信誓旦旦地说:“可靠。”
“好。可需要在下二位娘娘出宫与他见上一面,也好交代一下。”贺之霖垂眸,也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毕时骏?十年前先皇派去大漠的暗卫,至今没有下落!
原来他一直藏在河狮部。
贺之霖没有多说,准备先去与毕时骏见一面在,再做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觉到了丑时。
见天色即将变亮,贺之霖带着沐南桑还有阿故依旧从后墙翻过,悄悄地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无虑轻轻抱起沉睡的小圆,把她抱进房间,与无忧继续商量,没有发现床上之人的手指悄悄动了下。
“姐姐,答应我,你见到毕时骏,一定要心平气和,不要让他看出你对他还有感情。”无虑握住姐姐冰凉的手,心疼地说。
毕时骏便是当初无忧救下的男子,他留在河狮部十多年,算算日子,他们也有十年没见了。
十年,能够改变一个人很多。
她不知道毕时骏有没有娶妻生子,不知道毕时骏身体是否安好,当年受的伤有没有痊愈。
她快要忘记毕时骏的模样了,当年那个面带稚气的男人,是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成熟。
“无虑,我害怕。”
我害怕见到那个我深深埋在心底的人,害怕见到那个当初没有挽留自己的人。
无忧无数个夜里在回想,如果,毕时骏对她说一句“不要进宫”,她就算豁出性命,也愿意跟他远走高飞。
可是身上的责任还有毕时骏的选择,让她绝望,让她带着妹妹进入吃人的后宫。
一别经年,一切都变了。
“姐姐别怕,以后我保护你。这么晚了,你去我房间睡吧。小圆晚上睡觉不老实,我怕她踢到你。”
无忧被无虑搂在怀里,去到隔壁房间,轻声掩门,让小圆留在自己房中。
直到隔壁的烛火熄灭,小圆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双腿盘坐,一手捂住下巴,状如思考。
远远的,鸡鸣声此起彼伏。
沐南桑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依偎在贺之霖怀中,而贺之霖还没苏醒。
她轻轻让自己从贺之霖怀中离开,蹑手蹑脚出门洗漱,径直去了厨房,拿出昨晚长孙姐妹送的沙漠玫瑰,尝试做雪糯粥。
炊烟袅袅,各个宫殿里的主子纷纷起身洗漱。今日是个大日子,九月二十,是王太后上官珠的六十五岁生辰。
沐南桑现在的身份不便公开,只能以贺之霖夫人是身份赴宴。她想要亲手给外祖母做一份早点,趁着时候还早,让外祖母尝尝自己的手艺。
昨日闻见长孙无忧房中清甜的粥味,好奇地向她讨来方子,准备今日试一试,用沙漠玫瑰做出一碗雪糯粥。
锅里还蒸着软糯可口的桂花糕,这是沐南桑最喜欢的甜点,不粘牙不磕牙,很适合上官珠这样上了年纪、牙齿松动的老人家。
用食盒装上自己精心准的早点,沐南桑脚步轻快地朝上官珠寝宫走去。
瞧见沐南桑一大早赶来,上官珠忙让宫人下去,自己与沐南桑在房间吃早膳。
沐南桑从小便没有感受过隔辈亲人的温暖,眼下上官珠是自己的亲外祖母,且年纪大了,沐南桑对她更是依赖,这几日竟有一大半的时间待在上官珠宫里。
“外祖母,这是雪糯粥,您尝尝。美容养颜养胃,是不可多得佳肴。”将雪糯粥端出,沐南桑迫不及待要让上官珠尝试。
看到雪糯粥,对上沐南桑的眼睛,上官珠不由叹气。
“外祖母怎么了?”
“是长孙姐妹教你做的吧,这是无雪自创的菜肴,哀家早些年就很喜欢,只不过自从她去世后,我怕王上睹物思人,便吩咐不让大家做了。”
“嗯,昨日去长孙王妃宫里,正好看见她们做的味道很香,我就厚着脸皮讨来方子,想做给外祖母吃。”
沐南桑没想瞒着长孙姐妹的事,她能知道长孙奇谋害长孙无雪,也是上官珠透露的。
这个王宫,没有秘密可言。
金安草不是罕见到整个王宫都没人认识。
至少,上官珠在先王后死后,替她整理遗物时,发现花茶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