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亥时,长孙宫里已经熄灭的烛火悄悄亮起两盏。
无忧跟在提灯的小圆身后,与她一道来到小厨房。
走之前特意和妹妹嘱咐,若是阿故来了就让他多等一下,她要做一道阿故很久没吃过的特色菜。
小圆将厨房的灯点燃,她不会做饭,只能蹲在灶前不停往里头加柴火。
长孙无忧挽起衣袖,切好熬粥的材料,把水烧开,将东西和米一起煮。
这道菜叫做雪糯粥,是她的姐姐自己发明的菜。
糯米加上沙漠玫瑰的花瓣,还有瘦肉、青菜,佐以胡椒调味,是味道清咸的粥。
长孙无雪还未进宫时,很喜欢这个粥,连同无忧和无虑也总缠着她要喝她做的粥。
后来长孙无雪生下阿故后,身体大不如从前,也很少下厨。只有几次阿故生病时,长孙无雪亲自下厨为他做雪糯粥,让他乖乖喝药。
无忧在无雪出嫁后,很想念这个粥的味道,于是自己尝试着做,失败了好多次后勉勉强强做得与无雪有八成相似。
只不过进宫后无忧就不再雪糯粥了,怕阿故睹物思人想起姐姐,也怕自己会想起那个男人陪在自己身边煮粥的场景,也是像小圆现在这样,她烧水他烧柴。
想让粥的味道更加绵绸,无忧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让小圆灭火,自己拿出几只瓷碗盛上热腾腾的粥,亲自端去自己的房间。
阿故孤身一人前来,无声无息翻墙而入,没有惊动任何人。在他跳下墙时,就听见旁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转头一看,是自己的小姨。
“小姨。”阿故被人抓包,有些害羞地抓了抓后脑勺。
长孙无虑从地上站起来,她蹲在墙下快一个时辰,这时腿都蹲麻了。
“阿故,以后不要翻墙好不好,小姨每次来等你,都要被喂蚊子。”感觉手臂很痒,无虑使劲挠了两下,抱怨着说。
“那二姨和小姨就不要老是叫我深夜前来吃宵夜嘛,我现在翻墙都翻习惯了。”阿故也很无奈啊,自己的两位姨母喜欢大半夜钻研美食,总是让他大半夜过来吃东西。但他是王子,不能随随便便出入妃子的寝宫,更何况是深夜。传出去多少有些不好听。
无虑便让他每次都从后门的墙翻过来,她会接应,给他把风,现在却抱怨起阿故来的速度太慢。
“好啦,快跟我来,你大姨给你做了粥。”
“什么粥?神神秘秘的,还让小圆把纸条藏在玫瑰饼里头。”
长孙无虑顿了一下回答:“是雪糯粥。”
阿故震惊,没想到无忧会做,“母亲从小给我做的雪糯粥吗?”
“嗯。但味道也许不太像,你不要说出来哦,不能太打击你大姨做饭的积极性,要不然以后我们没有美食吃了。”无虑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警告阿故不许说难吃。
“懂的懂的。”阿故一副很懂的样子,其实无忧做饭的水平只能算中等,但是她平日里除了种花就没别的爱好,做菜是她还比较感兴趣的事情。他和小姨都不忍心打击大姨的积极性,所以每次无忧做菜他们都会很捧场。
跟着无虑来到无忧的房间,这是寝宫里最为偏僻的角落,是无忧特意选的位置。因为这里离小厨房最近,也最不容易引起注意。
不一会儿无忧端着雪糯粥回来,小圆手里还端着一盘玫瑰饼。
长孙无忧亲切地唤着阿故坐下,亲切也让小圆与他们同桌,好似一家人般。
阿故尝了口雪糯粥,不可置信地抬头,这味道简直与母妃当年做的如出一辙。
“大姨,您做的粥跟母妃味道一样,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给我做一碗?阿故真的很想念跟母妃有关的一切。”
无忧噙着笑意,语重心长地说:“就是怕你这样,人要向前走,若是沉溺于过去,怎么还能有一番成就。你母亲希望你平安快乐长大,而我们希望你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阿故,我做雪糯粥是为了告诉你,大姨和小姨永远都会像你母亲一样照顾你爱你,永远都会站在你身后做你的港湾。”
“我懂,我都懂。”阿故放下手中的汤匙,拈起一块玫瑰饼细细品尝,饼屑留在唇角没有发现。
小圆大胆伸手替他擦掉,无虑下午便听见大王子和小圆的事情,脸色突然为难,让小圆去门口守着,不让其他人进来后,支支吾吾地说:“阿故,你对小圆,是什么看法?”
“小圆挺可爱的呀,虽然人有点笨笨的。”大王子如实说。
听阿故这样说,无虑心里有数,孩子的事情她不想插手,只不过他们地位身份悬殊,她想提点一下阿故。
“阿故,小圆是个好孩子,虽然比你大一岁,但是心性善良天真,后宫的尔虞我诈不适合她。你要是真心喜欢她,就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在我们心中你跟小圆都很重要。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感情的事情最后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阿故把手里头的玫瑰饼放下,觉得小姨越说越离谱,“小姨,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喜欢小圆啊。”
无虑本不想说这件事的,毕竟关系到阿故男孩子的尊严问题,她作为姨母不该直接说出来,但到底忍不住,问道:“那,那下午小圆为何在你书房待了很久,而且外面都说,你,你对小圆,做了那事。”
“一派胡言,小圆吃了块玫瑰饼后不知为何哭了,我安慰了她几句,随后她就睡着了,我不忍心吵醒她,才让小圆等到睡醒再走的。”阿故拍案,愤愤不平,明明他与小圆清清白白的,怎么一下午的功夫就传成这样。
他虽然不近女色,只是觉得现在还是应该以学业为主,其他事情都被他抛之脑后罢了。
外头人怎么想他他管不了,怎么姨母们也这样想他,当真以为他不行吗?
十六岁的少年被亲人质疑,气得鼓起腮帮子,不再是那个故作老成的少年,倒像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跟亲人撒娇。
长孙无忧打圆场,替阿故把身上的玉佩整理一下,说道:“小姨也是担心外面的风言风语对你影响不好,你是未来的储君,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你要是不喜欢小圆,以后我换别人去给你送东西好了,别生气了。”
阿故嘴巴翘得都能挂油壶了,“我没有不喜欢小圆。”
无忧看出阿故的小心思,逗他说:“知道,那以后还是小圆给你送吃的。”
“不要。”
“那你想要谁?”
“谁都不要,以后我想吃什么,我自己来,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阿故埋头继续喝雪糯粥,不给无忧开口的机会。
等到小圆进屋把东西撤掉,阿故的眼神还是很不自然瞥了眼小圆。
小圆觉得奇怪,为什么从今天下午回来,大家都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是她眼上有什么东西吗?
关上房门,阿故率先说道:“姨母,您找我前来,想来是要说我母妃当年身死的事情吧。”
无忧、无虑点头。
果然,欧阳薰说的不错,阿故什么都知道了。
当初阿故听那人提起时,心里产生疑惑,往深里查,才发现这事情与河狮部牵连上了,明明外祖和姨母对自己都很好看,怎么会忍心害死自己的母亲呢。
他让人去查,长孙奇做事隐秘且滴水不露,几乎完全查不到他的身上,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长孙姐妹。
只是,他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些年,姨母如何待他,他心里有数。
更何况那人是个突然冒出的陌生人,阿故对他有防备心是应该的。
阿故小时候曾去过月半湖,有个小女孩曾告诉自己,这湖底有一种寒凉之物唤做金安草,男子吃了没事,女子吃了会早产、血崩、不能怀孕。小小年纪的他牵起母妃的手,郑重地将金安草的坏处告诉她,让母妃千万千万不能碰金安草。
当他拿到长孙奇送给姨母的鲜花饼时,他碾碎了粉末,看到那个颜色就知道这其中含有金安草。
所以当年,害死母妃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祖父!
他庆幸,幸好他对姨母的信任远大于长孙奇,才没有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无忧问道:“阿故,是谁告诉无雪姐姐的花茶有问题的?”
阿故想起那日,自己出宫散心,偶遇一位举着看病招牌的郎中,经过他时郎中拦下自己,一脸震惊地说:“小公子,可否将身上的香囊解下让老朽闻闻,这里头似乎有个稀罕的药材啊。”
瞅着郎中胡子花白,面容和善,不像是坏人,阿故便解下香囊给他。
郎中仔细闻了闻,又解开香囊看了里面的东西,将香囊还给阿故,说道:“小公子,敢问这里面的金安草是从哪里来的?这可是个稀奇的药材。”
“金安草?”阿故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耳熟,郎中解释说:“金安草是月半湖底的植物,一般人很难潜水到那么深的地方采摘,因此稀罕。而金安草属于至寒之物,男子服用或者佩戴会有解暑的功效,但是女子服用会对身体有害,严重的会导致血崩难产。所以老朽好奇这金安草公子是如何得来的,难不成真的潜入湖底摘的?”
阿故拿起香囊,觉得奇怪,凑近一闻, 确实觉得这味道与平时戴的香囊味道不同,大抵是下人给他换的新香囊。
回到宫中,阿故找到给他换香囊的公公,一问才知,原来这香囊里的东西是早年间母妃最爱喝的花茶。
在大王子出宫前发现宫里配制香囊的香料用完了,一时来不及去拿新的,想起库房里有个盒子里放着跟香料很像的花茶,觉得味道好闻,还有股清香,就给他换上当做新香囊。
阿故让人请那位郎中入宫,托他查看花茶的用料,果真,里头也有金安草,虽然量不多,但如果经年累月服用,对女子的伤害可谓是巨大的。
阿故陷入不敢相信的震惊,他一直以为母妃的死跟生他时落下的病根有很大的关系,因此他时常想起母妃和为出声多久就死去的弟弟,心里愧疚不已。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这花茶的原因。
郎中入宫后,才发现阿故就是大王子。
他语气激动,不顾尊卑,握住阿故的手说:“你母亲就是无雪吗?无雪,无雪竟是因为这金安草而死的!苍天啊,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子下毒手!”
“先生,你认识我母妃?”阿故闻言,忙说道。
“是,我曾经是河狮部的郎中,无雪是我看着长大的。后来我外出游历想学更多的医术,便离开了。等我再次回到河狮部时,就听说无雪死了,无忧和无虑为了照顾你进宫了。我总感叹长孙家只有三个女儿,全都进了宫,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见到她们。还好还好,能见到无雪的孩子,我也算如愿了。”
郎中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感慨与悲伤,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一脸不可置信。
“先生,您怎么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郎中喃喃自语,在说服自己什么。
“先生,我母亲跟您相熟,您若是还知道别的,还请知无不言!”阿故朝郎中鞠躬行礼,他迫切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母亲的事情。
郎中似乎在纠结,在阿故的哀求下,他把自知道的事情悉数说出。
“这花茶我若是没记错,都是无忧、无虑亲手制作的,无雪很喜欢她们做的花茶,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你祖父就让人送进宫来。这花茶,经过许多人的手,兴许,有人在其中掺入金安草也不为知。毕竟金安草过于罕见,计算是御医也很难查出,更何况是你的祖父还有姨母。你要相信,他们是你的亲人,断不会害你母亲的。”
郎中这话看似在为长孙奇和战损姐妹开拓,实际上却是把嫌疑往他们身上靠。
河狮部就在月半湖旁几十里外,而河狮部的人大多擅长水性。
能碰到花茶的人,无非就是宫人、姨母、祖父和送花茶来的人。
宫人在宫中不可能接触到金安草,而送花茶来的人是受祖父之命。
怎么想,想害死母亲的人都是自己的亲人。
即便阿故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
他记下金安草细碎的模样,与沙漠玫瑰混在一起,其实看不出多大的差别,只是颜色比沙漠玫瑰浅上一些。
怀揣着心事,他把郎中送走,回到书房吩咐自己的侍卫去查,仔仔细细去查当年经手花茶的人。
查到最后,只剩下长孙奇。
所以当他在父王书房看见长孙奇时,眼底划过一丝恨意,隐忍不发。
在看到无虑姨母对长孙奇疏远的神情,还有阴阳怪气的话时,他才知道,姨母们或许也知道了什么。
感动于阿故对自己的信任,无忧和无虑俱是舒下一口气。
她们的阿故果真没有白疼。
温情阿故从何得知后,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欧阳薰!”
这件事情,长孙奇做的隐蔽,欧阳薰又是如何得知的,又为何要给她们透露风声。
这原因显而易见。
惯用的挑拨离间。
只要让阿故知道,河狮部残害他的母妃,那么他势必会与河狮部决裂,不说他日后登上王位怎么处置河狮部,长孙奇和长孙姐妹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长孙姐妹疑惑,欧阳薰为何没让大漠王知道。
如果大漠王知道了,就凭着那份对无雪的真情,长孙奇和她们人头落地、五马分尸都是有可能的。这样河狮部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一攻即破。
如若这样,那么大漠此时兵力衰微,士气低迷,正是大禹攻打的最好时机。
难道,欧阳薰是在等什么吗?
欧阳薰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阿故年轻气盛,是有把这件事告诉父王的念头,可他是人子,也同样是大漠的子民,这个时候,河狮部不能再出现问题了。
他与姨母们一起沉默,都在思考欧阳薰此刻心底的意图。
小圆正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捧着刚才顺手顺来的玫瑰饼,一口一口轻轻咀嚼着。对着夜空中最亮的明月,心情好极了。
就算是无忧娘娘让她守门守一辈子她也愿意,只要不把赶走就好。
就这样她抬头赏月,直到眼前被一道人影挡住视线。
顺着衣服的纹路往上看,是个有些眼熟的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位貌美的姑娘。
小圆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捧出玫瑰饼,对沐南桑说:“漂亮姐姐,你要吃玫瑰饼吗?”
沐南桑被小圆傻傻的可爱到,不禁笑出声,接过小圆啃了一半的玫瑰饼,轻轻咬了口,顺便喂给贺之霖,说道:“很好吃,小圆,你家娘娘呢?”
小圆激动站起身,没想到漂亮姐姐只见过自己一面就记住她了,她低头在找身上还有没有好吃的,想把更多美味都给这个漂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