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王子被当场射杀,而李公公作为姜肃最有利的认证跪在大王子面前,抖成筛子。
“大王子饶命,是欧阳娘娘逼迫奴才的,若是奴才不那样说,奴才一家老小都会被灭口,奴才也是别无他法啊。”
大王子叹了口气,原来这宫里谁都不能信。
“李公公,在我五岁时你曾对我说过,你自幼父母双亡,哪里来的一家老小?是觉得我年纪小记不得事吗?”
一剑封喉,这是十六岁的南宫故第一次杀人。
血迹喷在殿前,很快尸首就被人抬下去。
大王子亲自扶了上官珠出来,对她说:“祖母,我送你回宫。”
上官珠紧紧握住孙儿的手,感觉经此一遭,他更加稳重了些。
他是三天前得到贺之霖的信,知道姜肃密谋造反的消息。
楚恒去佛寺找到阿闻,让他带着泉鹰部的士兵暗中潜伏在城中,等到姜肃的部队进了宫,他们便偷偷将姜肃放在城外的势力控制住,随后赶去王宫支援阿故。
阿故带领的河狮部实力远不如泉鹰部,这场战役中,可以说阿闻和泉鹰部立下更大的功劳。
但是阿闻仅仅看着阿故进宫后,带领泉鹰部的人安静离去。
这是他作为弟弟,能够为哥哥做的最后一件事。
贺之霖与沐南桑在后宫门口截住即将出宫的欧阳薰,她脸上挂满汗珠,腿上流着不少血。
直到刚才她方明白,姜肃根本没打算让她留住这个孩子。
郎中给她开的药里不只有安胎药,还有堕胎药。
而今天,她的不适感就是姜肃对她最后一点仁慈。
去子留母,姜肃只需要一个假的大王子做傀儡,并不需要一个真正有南宫宴血脉的王子。
他到现在,都在一直欺骗着自己。
看到沐南桑与贺之霖出现的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
真正的爱情不是像姜肃和自己这样的相互利用,而是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的信任。
而她终究是错付。
姜肃花白的头发,在天牢里,眼睛变得更加阴翳。
他狠狠盯着贺之霖,不甘心,不承认,不相信。
他堂堂一个左丞相,会输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运筹帷幄多年,却在贺之霖面前像个笑话。
而他曾经信任的人,顾城兮、薛涛、向北、司徒熊......都背叛了自己。
贺之霖手中始终拿着一个包裹,仔细闻还能闻见一股血腥味。
将东西抛给姜肃,贺之霖说道:“这是欧阳薰让我给你的,这是她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托我给你带句话,‘这辈子爱上你,是她最后悔的事情。’”
“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心中筹谋都是为了她能过得更好些,当初没能力保护她让她幸福,而如今她却对我失望至极,也罢,都是因果报应。”
横亘了十八年的距离,姜肃只后悔自己没有生得再晚些。
“姜肃,不要为你的利欲熏心找借口,你爱欧阳薰,但你更爱权势与地位。丞相之位不能满足你,觊觎起大漠的王位,你的胃口可是让人吃惊的大啊。”贺之霖一眼看穿姜肃卖惨的把戏,毫不客气地说道。
头发将近银白的老人颓废地靠在狱中的墙壁上,双眸混沌不堪,眼睛直直看着对面灰黑的砖头,若不是眼皮偶然眨一下,贺之霖以为姜肃已经死不瞑目了。
“我年少时其实不聪明,家中尚有比我出色的哥哥,他仗着自己得到父母的宠爱,总是抢我的书籍还有食物。有一次我忍受不了了,便推了他一把,脑袋磕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一命呜呼。我很害怕,匆忙地把哥哥的尸体搬到他自己的院子里,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听着父母哀嚎与悲痛,我头一次感觉到快乐的感觉。”
“后来,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我父亲亲力亲为地教导我,不管是兵书还是治国之策,我都能倒背如流,哥哥死的那一年,我仿佛得到了他全部的智慧。我十八岁入朝为官,从八品小官做起,到了二十六岁,穆王爷邀请我去他家中给小辈教书,那时候的穆王府蒸蒸日上,我想,如果攀上这样的高枝,即便不能加官进爵,也能积累人脉。就在那里,我遇到一个小姑娘,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那一刻,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我一直以为薰儿对我是出于对长辈的喜爱,可是慢慢的,随着她的长大,她出落得越发水灵,变成了个楚楚动人的少女。我发现她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像看待长辈的眼神,才渐渐明白她的心思。可是,我与她差了整整十八岁,可以当她父亲的年纪,我怎么敢妄想给她一个家。”
“我的故意疏远,希望她能明白,我并非她的良人。可惜,她的执拗、坚持,连我也拿她没办法。我便想着,若是等到她及笄还喜欢我,我便豁出老脸娶她。世事无常,还没等到她长大,大漠和亲的使臣先进了京。先皇想让她去和亲,这是圣旨,也是无奈之举。我护不了她,平生唯一最喜欢的人,我却护不了她。你知道,那时候,我恨不得杀了先皇还有那什么大漠使臣,所有提议让薰儿去和亲的人都该死。”
“可是我不敢,我只是一个臣子,权力大不过皇帝,我先前以作为姜家子孙而自豪,现在却唾弃自己没有生在帝王家。没有能力去为我还有薰儿争取一份幸福。亲眼目送薰儿出嫁时,十里红妆,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出来送嫁,我只能用力攥紧拳头,暗暗发誓,我要让大漠和大禹都付出他们该有的代价。”
“不管是谁夺走了我的薰儿,我都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姜肃的眼神变得狠厉,蒙上一层淬毒的目光,“好在,南宫宴死了,他死了!”
“我的薰儿终于能从他的手中解脱了!南宫宴那个呆子,薰儿是多么好的姑娘却不懂珍惜,长孙无雪不过是个乡野间的丫头罢了,怎么比得上金尊玉贵的公主!薰儿一封封抱怨的书信传回来,让我看得既是心疼又是气愤。我想,只要长孙无雪死了,那么薰儿就能在王宫过得更好吧。”
“你以为真的是长孙奇害死他自己的女儿吗?哈哈哈哈,我送来的安胎药里藏着的可是能让所有产妇血崩的奇药!长孙无雪既是死在长孙奇的手里,还死在我的手里,哈哈哈哈,真后悔没让南宫宴知道,若是他知道了,是不是要发了疯似的杀我,可惜啊,他没有机会了!”
姜肃突然失了心智,双手紧紧攥着栏杆,双目恣裂,“我告诉你,别以为这个天牢就能囚住我一辈子,只要我一声令下,我藏在大禹的士兵就会踏平大漠,到时候我就是大漠的新王!而你们,都会被我通通五马分尸,被野狼吃进肚子里。”
贺之霖勾起惋惜的笑容,将得到的密函还有军报从栏杆中递给姜肃,“好好看看吧,你的士兵都已经归顺于大禹了,宝华斋的周密也已伏诛,姜肃,你在大禹没有任何势力可言。”
打破姜肃的美梦,贺之霖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都告诉他,不介意让姜肃心死得更快些。
“不可能,不可能。”姜肃看着密信上的内容,始终不相信他在京中的筹谋化为泡影。
“周密,我把他藏得那么深,你怎么可能知道!而且,他不会背叛我的!”
“确实,他宁愿自尽也没有把你供出来。”贺之霖望着几乎疯魔的姜肃,回想起父亲在信中写的内容。
在处理完雨乐轩韩乐的事情后,孙尚云从家中找出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着这些年韩乐暗中与其他人沟通的消息,其中周密就在上面。
宝华斋的真正主人就是周密。
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以抄书为生的穷小子,周密在宝华斋却得到最高规格的礼遇,没有人会赶他走,也不会不敢不给他工钱。
一切的表象在掩盖周密偷运金银出城的证据。
在书中夹上银票,再由周密亲自送出城,守城的士兵压根不会想到书中会藏有银票。
积少成多,雨乐轩洗出的黑钱全都落入周密之手,接着流入大禹边境,那个姜肃秘密训练培养的军队。
贺卫派人乔装成农夫悄悄跟在周密后面,连续跟了七八日,才渐渐摸索出周密的行动路线。
周密在宝华斋中抄书,抄完的书中夹杂银票,一次背上二十本书出城,在经过十里长亭、官道之后,在一处破庙停留一夜,随后带着书继续朝隔壁的乡镇出发,一来一回每次都要花上三日。
一开始以为周密会把银票藏在破庙里,但是他们翻遍整座庙宇都没有发现银票,继续跟踪周密的人报信也说,他很正常地走进书斋,并没有异常,可是书斋里的书却没有了银票。
贺卫想不通,为何银票会凭空消失。
他决定亲自跟踪周密。
这日的周密与往常一样,在宝华书斋抄完书之后独自背了竹篓出城。
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衫,饿了便拿出一块饼吃,渴了便喝水,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许是吃多了干粮,他去了赶路人都会去的茅厕解手,待的时间不长,贺卫却觉得他出来时于进去时有所不同。
好像是表情不同。
进去时是面色紧张,即便努力克制自己要云淡风轻,但眼神不能说谎,他的谨慎与小心都藏在双眸里。
出来时眼底划过的一丝如释重负,虽然很难捕捉到,贺卫却察觉出来什么。
让人继续跟着周密,他亲自来到茅房,捂住抠鼻进行翻找。
果不其然,一叠银票被压在茅房一侧的墙砖之下,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贺卫也是借着烛火眯着眼看到最低处银票颜色与墙砖的不同。
“来人,去把周密抓回来吧。”
男人蹲在茅厕里太久,站起来时突然眼底一黑,扶着墙缓了缓,不禁感叹自己终究是老了。
吩咐人今晚在茅房处蹲守,时刻观察是否有人来拿银票。
夜色过半,郊外的空气里弥漫着危险且紧张的氛围。
子时过了三刻,一个融于夜色的男人弓着腰悄悄溜进茅房。
草丛中按兵不动的暗卫等待男人的离开,在贺卫的指挥下跟上那人,顺藤摸瓜,找到了姜肃所藏的军队。
有贺卫和欧阳虞的帮助,没过多久,那支军队便降服了。
而周密在被抓的那一刻咬破嘴里的毒药,毒发身亡。
自此,姜肃在大禹的势力铲除得一干二净。
天牢之中,年迈的老人眼部充血,流下两行血泪,他握着栏杆的手渐渐无力垂下,自己也跟着跌坐在栏杆旁,喃喃自语着:“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年轻的男人,哀求地说道:“我认罪,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请你看在我众叛亲离够惨的份上,放了薰儿吧,我对不起她,就用我这条命来换她自由吧。”
贺之霖心中一种莫名的不忍心油然而生,姜肃恶贯满盈,不管是权势富贵还是美人孩子,他一个都没有得到,不知道这是悲哀还是活该。
他点头答应,他会放过欧阳薰,可不代表有人会放过她。
贺之霖转身离开即将离开天牢时,听见一声响亮的撞击声。
姜肃的头上满是鲜血,倒在铺满稻草的监狱中,睁着双眼,停止呼吸。
“这里是?”南宫宴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晚喝完安神茶之后,自己呼吸困难的画面。
随后失去知觉,直到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里不是大漠王宫,也不是河狮部。
转头朝烛光亮起的地方看去,一个许久不见却很熟悉的人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佛珠念念有词。
“阿璧?”南宫宴眨了眨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望着那个头戴尼姑帽、嘴中念着佛经的女子,感觉恍如隔世。
“施主,世上再无沈璧,请唤贫尼法号,尘语。”沈璧眼中不带有一丝情意,决绝且疏离。
南宫宴想要下床拉住沈璧,问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出宫之后有没有受苦,在他就要抓住沈璧时却愣住了,他有什么资格问这些呢?
是他害沈璧出家,让泉鹰部没落,剥夺阿闻的继承权。
而他的目的不过是让阿故能够安稳地坐上王位,自己好早早退位让贤,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沈璧见南宫宴已经醒来,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装作面无表情地离开,让在屋外等候多时的贺之霖与戴诠进来。
“之霖,我为何在佛寺?”见是贺之霖与戴诠,南宫宴揉了揉还隐隐发痛的额头,问道。
戴诠朝南宫宴行礼,尊敬地跟他解释姜肃和欧阳薰谋反的事情,将给他下药、偷走玉玺、假冒大王子等等悉数告诉南宫宴。
南宫宴气得一拳捶向床边,一边穿鞋一边说道:“随孤回宫,孤要亲自活剐了这对奸夫淫妇。”
“王上,姜肃已然自尽,微臣答应过他留欧阳薰一命,便把她仍关在寝宫,想着她是您的妃子,还是让您处置比较好。”贺之霖阻止南宫宴出门的脚步说道。
“留她作甚?最毒妇人心,她给下了半月见,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孤的佩剑呢?孤要亲手杀了她腹中的孩子。”南宫宴恶狠狠地说。
贺之霖继续拦着南宫宴,眼底没有升起一丝波澜,“王上,哦不,现在不能称您为王上了。全大漠都知道您已经被欧阳薰等人下毒暴毙而死,大王子南宫故三日后登基,您放心,今后的大漠会由大王子治理,戴诠还有王太后都会尽心尽力辅佐他。”
“你这是何意?什么叫孤已经暴毙身亡!孤还活着,就在你面前站着!莫非,你也想造反!”南宫宴总算明白过来,贺之霖这是借欧阳薰和姜肃的手让自己下位。
他转而指着戴诠说:“你是孤一手提拔上来的丞相,怎么,你也听这个外族人的话,要把孤囚禁在这佛寺?”
戴诠依旧不卑不亢,他向来忠心于王上,不是眼前的南宫宴,而是谁在王位上,他便忠心于谁。
他的中心看似愚昧,却透露着大智慧。
他依旧谦卑弯腰,无视南宫宴的怒气,“先王,您治理大漠这些年来毫无政绩,不仅没有国盛民富的生活反而每况愈下。您沉迷感情,打压泉鹰部,残害有能力者,辨人不清。这王位该是换人了。”
南宫宴不可置信,戴诠如此忠心的人也会背叛自己。
他撕心裂肺地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挥到地下,听到屋内一阵阵瓷器碎裂声,沈璧拉着阿闻离开,“阿闻,我们离开大漠吧,去大禹、西岐,看看比大漠更广阔的的世界。”
这一刻,沈璧终于放下对南宫宴的执着。
贺之霖给了南宫宴两个选择。
一是从此隐姓埋名,跟他回大禹做个闲散小户,以后吃穿不愁。
二是在佛寺常伴青灯,出家当和尚,以后都不能再踏出佛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