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漠王喝光了安神茶,齐叔很自觉地退下。
他并不想打扰大漠王与自己妃子甜蜜的时光。
虽然这甜蜜是有毒的。
此时大漠王尚不知自己身中奇毒,却又被化解。
贺之霖嘱咐齐叔,在姜肃宫变那日,给大漠王服下假死的药物,将那名易容的死囚换过去,务必保证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姜肃不知道齐叔也会易容之术,只以为林淮、郑熙、阿檀都不在大漠,大漠王若是死了,那便真的是死了。
三日后。
齐叔给大漠王的茶水中放了假死的药,不到三刻钟,大漠王突然呼吸困难,手脚不受控制,突然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在众人失去理智,手忙脚乱时,贺之霖及时赶到,让所有人出去等候,自己还有上官珠、戴诠带着御医在里头诊治。
此时,欧阳薰亦来到宫外,被阻拦。
宫殿内传来凄厉的女声,“我的儿!”
宫外众人纷纷跪在地上,哀嚎声不断。
戴诠仿佛苍老了十岁,踉踉跄跄打开房门,走到殿前,调整心口的悲痛,语气尽量平静,“王上,薨了。王上,薨了。”
就在此时,欧阳薰的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南宫宴,你终于死在了我的手上。
大王子不在宫中,二王子也远在佛寺,王上的子嗣中唯有月儿尚在宫里。
年幼的月儿被嬷嬷抱着跪在王上的灵柩前,稚嫩的嗓音带着哭腔,让人听了心疼,“父王,父王,你答应月儿要陪我过生辰的!父王,你快醒醒啊!”
沐南桑跪在地上,内心纵使再平静,在听到月儿的哭声时,那种愧疚感油然而生。
贺之霖表面很平静,眼睛时不时瞥一眼殿前的日晷,在计算时间。
从凌晨到白昼,众人跪了一夜。
上官珠憔悴的面容、悲恸的眼神,让欧阳薰相信南宫宴已死的真实性。
她的心头闪过痛快、高兴的情绪,居然还有一丝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他没有看到他们最后一个孩子的出生。
遗憾他从没有爱过自己。
遗憾他太晚对自己好。
“报!大禹国丞相姜肃求见!”
呼啸而来的声音让贺之霖不觉挺直身板,面容严肃,示意戴诠和楚恒严阵以待。
顾城兮站起身,高声说道:“我大禹姜丞相近几个月都卧病在床,微臣临行前都不曾见过姜丞相的身影,眼下这个一定是假的,还不快去把这个冒牌货抓起来!”
王宫中的侍卫当是没听见,,没有一个人听从顾城兮的指挥。
“你们快去啊!那人定是祸乱宫闱的乱臣贼子,还不速速去捉拿!”顾城兮继续说。
“我看是谁在说老夫为乱臣贼子!”
声如洪钟、身如松柏,姜肃穿着一身华袍到来,身后跟了一队人马。
顾城兮与戴诠并肩而立,振振有词,“我乃大禹国派来的使臣,是皇帝亲封的国子监祭酒,而你,是谁!”
姜肃看着自己的亲外甥,不觉好笑,“我的好外甥,连你舅舅我都不认识了吗?我奉皇上之命,来助大漠扶持新君登基!”
顾城兮转头问戴诠,“新君?戴丞相,刚才王上临终前可曾指认下一位君王?”
戴诠如实回答,“不曾,王上离世突然,并没有留下遗诏和话。但王上在世时,一直都把大王子当做储君一样教导,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姜肃,你可听清楚了?”
姜肃不疾不徐,显然在等戴诠的话,于是说:“老夫正是前来辅佐大王子南宫故登基。大王子,快出来吧。”
姜肃身后的一个小兵站出来,摘掉脑袋上的脑子,露出脸来,正是南宫故的样子。
可眼神却不是。
贺之霖与顾城兮互换眼神,大概清楚姜肃的意图了。
他们可以将大漠王以假乱真,姜肃也能做个假的大王子出来,让假的大王子登上王位,自己成为实际的掌权者。
戴诠上前,询问大王子。
“大王子,你可知王上平日里最爱喝什么茶?”
“父王最爱喝雨前龙井。”
“最爱谁的字画?”
“章之年先生的字,薛平越的画。”
“那王上最爱之人又是谁?”
“先王后,我的母妃,长孙无雪。”
贺之霖出言,“那大王子为何不在河狮部守丧,却跟着姜肃回来?王上曾嘱咐长孙娘娘让你们在河狮部多待一些时间,让大王子您学学农桑,您为何违背王上的旨意回来?时间掐的这样准,可是提前便知道王上今日会驾崩?”
“父王派人传了密信给我,说宫中有人暗害与他,专门让姜丞相亲自护送我回来,谁知我回来就听见父王驾崩的消息,我的父王一定是有人故意加害的!”假王子说着说着眼睛留下眼泪,眼睛猩红,倒像是个孝子一般。
若不是与阿故熟悉,知道他的为人,贺之霖想,这假王子的演技真的能骗过所有人。
“敢问大王子,河狮部秋收几何?长孙高大人身体可还康健?”
假王子不假思索地回答:“河狮部今年丰收,长孙高身体也很好,前些日子还去看过他。”
贺之霖嘴角弯起弧度,呵。
“如此,长孙娘娘为何没跟您回来?”
“两位娘娘乃千金之躯,不宜骑马奔波,我派人护送她们坐马车回来,想必过几日就到了。”
贺之霖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
“听说长孙娘娘最爱喝沙漠玫瑰制成的花茶,大王子此行可有多带着玫瑰的种子回来?”
“带了,都放娘娘身边了,她们很喜欢,便自己带着了。”
姜肃意识到贺之霖的笑容很不安心,眼神示意假王子住嘴。
贺之霖站在大殿前,向上官珠和底下众臣说道:“河狮部今年因干旱,秋收不过往年的三成,而长孙高大人前几日因贪污受贿被长孙娘娘处以杖毙而死,大王子您在河狮部难道没有看见吗?”
假没想到贺之霖突然的发问,语气结巴起来,“对,对,我忘了,长孙高确实死了,他生前身体还算康健。至于秋收,我以前没见过,觉得有粮食入库便算是丰收了。是我不够严谨,以后定会加倍学习。”
谦卑的眼神让贺之霖脸上的笑容更加放大,他继续说:“长孙无虑向来爱骑射,平日在深宫没有机会骑马,难得出宫一趟,怎么会放心她的外甥,也就是大王子跟个陌生人走呢,又能保护外甥还能骑马,你觉得无虑娘娘会放弃吗?”
“那,那是因为无忧娘娘因为失去外祖父太过难过,导致身体不好,无虑娘娘为了照顾姐姐才会选择一同坐马车回来。”假王子在姜肃的鼓励下,说话越来越有底气。
“王太后娘娘,您与长孙娘娘交往甚密,在下想问您一件事,沙漠玫瑰制成的花茶是二位娘娘最爱吗?”贺之霖没有再看假王子,转而朝上官珠问道。
上官珠刚刚一直在听假王子的话,也听出了其中的破绽,再加上贺之霖有意的诱导,她心里便有了数。
“无忧和无虑确实曾喜欢过,不过最近不爱喝了,这件事我都知道,阿故你是她们的外甥,时常与她们喝茶聊天,你怎么不知道!”
上官珠很有气势的质问让假王子心头一颤,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女人,不管是看人还是做事,都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假王子支支吾吾,只是说,“儿臣,儿臣最近忙于读书,对姨母们疏于关怀,是儿臣的错。”
“究竟是你的错,还是因为你根本不是阿故!”上官珠大声呵斥,“阿故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颗红色的痣,你若真是阿故,就将衣袖撩起来给哀家看!”
假王子终究是假王子,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先前被贺之霖问的已经快要投降,现在上官珠用利箭般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浑身都开始颤抖。
上官珠眼神示意自己的侍卫去查看,抓着假王子的两只手臂,撩起来看,白璧无瑕的手根本没有红色的痣。
众臣了然,再糊涂也知道眼前的大王子并非是真品。
所有人将矛头指向姜肃和假王子,上官珠发话,“来人,姜肃用假王子意图篡位,还不快点将他们押下去。”
可是,除了身边的侍卫在保护自己,其他宫中的侍卫都没有动,反而将刀剑指向了大殿,将众臣围了起来。
“你们,你们这是想要造反!”上官珠气结,突然明白过来,姜肃此次到来,连宫中的侍卫都换掉了。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替换掉几乎所有的侍卫,想必姜肃在宫中定有内应。
很努力想要保持低调的欧阳薰忽然站起身,自有侍卫前来接应。
被人扶着来到姜肃身边,欧阳薰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拿出玉玺,说道:“玉玺在此,见玉玺如同见王上,诸位还不快快下跪听旨!”
上官珠远远瞧见玉玺,并不相信那是真正的玉玺,就在群臣下跪时,唯有站在大殿之上的几人迟迟没有动作。
欧阳薰威胁着说:“王太后娘娘,难道您也要抗旨不尊吗?”
上官珠笔直的身板、花白的头发,一脸坚毅,“抗旨?我抗的什么旨?我乃当今王上的生母,亲封的王太后,你一介小小嫔妃竟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理应罚跪在宗氏祠堂三天三夜!”
“王太后娘娘,今时不同往日,我奉王上旨意辅佐大王子南宫故登基,诏书在此,我劝您早早认清事实吧。”欧阳薰袖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诏书,让人送给上官珠。
打开诏书,是南宫宴的字迹,也是玉玺的盖章。
这是真的诏书,却不知为何在欧阳薰的手上。
即便是辅佐新王登基,也该是上官珠还有长孙姐妹该做的事,哪里轮得到一个和亲公主来做主。
姜肃不动声色将欧阳薰护到身后,言之凿凿,“想必诸位看过诏书之后也知道老夫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假。贺之霖一党迷惑王太后及诸位大臣,还在王上大殿前质疑遗诏,罪加一等,来人,还不快将贺之霖、顾城兮拖下去!”
侍卫们纷拥而上,贺之霖身边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将贺之霖、沐南桑还有朝臣们护送进大殿,将门关上,不让其他侍卫进来。
欧阳薰想让人直接把门撞开,但姜肃阻止她,只是让人围了宫殿,放声说道:“贺之霖妖言惑众,如今挟持王太后及诸位大臣于此,我等为王上清君侧。抓住贺之霖等人者赏黄金百两,良田千亩,加官三品。”
许多小官蠢蠢欲动,他们好像看到自己加官进爵的希望。
目光炯炯地看着大殿正中的男人,却不敢肆意妄动。
贺之霖始终在看日晷的时间,时间刚刚还不过午时,而太阳也并未移到正中间。
屋外的欧阳薰被太阳晒得有些打不起精神,她感觉腹中隐隐约约传来的痛意,脸色苍白而虚弱,姜肃扶住她,问道:“薰儿,你还好吗?”
“我,我肚子疼。”欧阳薰再也支撑不住,跪了一夜的她此时已经消耗尽所有力气。
姜肃命人送欧阳薰回宫,让芯儿好生照料,没了欧阳薰的在场,姜肃喊话更加激烈。
“贺之霖,大漠王为何暴毙而亡想必就是你的手笔吧?每日里与王上相谈甚欢,其实暗中下毒暗害王上,这些可都是有人看着的!”
“这是王上身边侍候的李公公,诸位想必对李公公都很了解吧,他是王上最信任的宦官,他的证词你们总该相信吧。”
李公公被姜肃推出来,他不得不说:“是,是贺之霖每日给王上下药,有时候是在茶水里,有时候是在酒里,我本来没有发现的,有次不小心正好贺大人下毒,贺大人对奴才说那是补药,让我不要声张。现在想来,定是贺大人借机给王上下的毒。”
大殿内臣子议论纷纷,因为李公公的话而信念松动。
一些武官出身的人本就性子急躁,被关在殿中失去光明,再听到李公公的证词,一下子更加情绪激动。
开始有人朝贺之霖靠近。
还没等他们走到能够抓住贺之霖的距离,就被贺之霖身边的暗卫按住在地,不得动弹。
这些个武官,武功尚可,谋略不足,单凭片面之词就能被牵着鼻子走,可见其蠢钝不堪。
将人绑了丢在王上灵前,贺之霖问道:“现在时间几何?”
“午时三刻了。”
“那很快了,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我们过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贺之霖信心满满,扶着上官珠坐下,还有闲情逸致给她倒了杯茶安神。
轻声说:“王太后,您莫要伤心,王上一直很记挂您。”
不明白他的意思,上官珠本着对他的信任点点头,心里好受些。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个当君王的料。
如果这次能让阿故顺利登基,那她也愿意替阿故稳定朝纲,一直奋斗到最后一刻。
姜肃始终殿外,不停游说殿内的朝臣,用功名利禄来诱惑,用身家性命来威胁,可在上官珠和贺之霖面前,没有一个人敢出门投诚。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选错了主子,不是万劫不复那么简单了。
“大人,楚恒带着兵马来了。”姜肃耳边传来手下人的汇报声。
“来人多少?”
“与我们大约五五开,不多,三千。”
姜肃心里有数,决定不再继续等待,下令说:“众将士听令,攻破殿门,活捉王太后,其余人等,一概不留。”
姜肃又说:“屋里的人听着,若是此刻开门投诚,老夫在此立誓,绝不乱杀无辜,若是决心与贺之霖逆党死撑到底,那就别怪老夫翻脸无情!”
手势一挥,身后的将士即将冲出去,却听见后面惨烈的叫声。
是楚恒,凶神恶煞的模样带着一众大漠军朝姜肃而来。
手下前来禀报,“大人,楚恒偷袭了我们在城外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还请您快速离开!”
姜肃看见大殿门敞开,贺之霖与顾城兮站在上面,一脸肃穆,仿佛在对自己说,成王败寇。
他不甘心,但是见楚恒朝自己越来越近,想起欧阳薰还在宫里,吩咐手下将欧阳薰带走,自己在众人掩护下冲出重围,逃离宫外。
不想,刚走到宫门口,真正的南宫故率领河狮部的兵马在此等候。
“姜肃,你假借我的名义意图造反,今日我便替大禹收了你这大逆不道之人。”
大王子高举手中利剑,身后的将士与姜肃的手下厮杀在一起,姜肃只定定站着,觉得自己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示意身后人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他双腿跪地,对大王子说:“我认输,要杀要剐随你便,只是答应我,不要动欧阳薰。”
“想不到大禹的左丞相竟是个性情中人,我答应你便是了。来人,将他带下去关进天牢。”南宫故一番话很有气魄,让大家看见了新王该有的样子。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南宫故的威严将所有人都震慑住。
一场宫变,处心积虑地开始,又匆忙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