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房门打开,“虚弱”的贺之霖出来,沐南桑上前扶住他,来到欧阳薰面前。
欧阳薰仔细打量贺之霖,瞧他气若游丝、面无血色,是像半月见余毒未清的症状,渐渐放下防备。
“贺大人还没完全康复,急着出宫做什么,我那里有我爹送来的人参,回头让人送来给贺大人补补身子。”
欧阳薰套话,想知道今天贺之霖非要出宫的理由。
贺之霖佯装咳嗽,看起来更加虚弱,沐南桑一脸担忧,小小个子支撑起男人大半的重量,看起来弱不禁风又坚强自持。
欧阳薰让下人帮着沐南桑一道扶贺之霖,出言问道:“贺大人这病需不需要我宫中的太医来看看,是从大禹带来的大夫,应该比大漠的御医医术更高明些。”
贺之霖心中对欧阳薰的为人了解一二,话中明里暗里贬低着大漠,没想到这欧阳薰在大漠待了十年,还是没学会安分二字该怎么写。
疏离且礼貌地回答:“不劳王妃娘娘挂心,在下父亲的好友也是位郎中,这次陪在下一道前来,我出宫也是为了找这位郎中看病。”
“那何不让人接他进宫,郎中在何处?我现在命人请他来。”欧阳薰转身示意,让自己的护卫随时候命。
“这位郎中闲散惯了,昨日便不肯进宫,况且是在下的长辈,作为晚辈还是亲自前去比较好。月儿不是也想出宫吗?若是娘娘信得过在下,在下便带着小公主出宫玩一圈,晚膳前一定送公主回宫。”
闻言,欧阳薰招手让乳娘和嬷嬷跟上月儿,说道:“月儿总是闹着我要出宫玩,奈何我身子一直不太利落。既然贺大人要出宫,你就劳烦贺大人替我照看月儿一二。让嬷嬷跟着吧,我怕月儿会影响你治病。”
沐南桑腹诽,这哪里是跟着月儿,明明是找机会跟着贺之霖罢了。
贺之霖表面不惊,点头允诺。
欧阳薰借口乏了,摆驾回宫,贺之霖与月儿一道带着一众侍卫出了宫。
而沐南桑则伸伸懒腰,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
在欧阳薰走后,贺之霖牵着月儿的手拐道去了楚恒和李翊的屋子,拜托乳娘照看月儿,自己进了屋子。
乳娘和嬷嬷互换眼神,乳娘负责照顾月儿,嬷嬷不动声色,借口去给月儿找水喝,偷偷另一边靠近屋子,找了处僻静地方听墙角。
贺之霖知道月儿身边的大人不是吃素的,什么话该让她们听见什么话不让她们听见,他心中有数。
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楚恒了然。
[楚恒随我出宫,借机带林老回京城。]
[李翊在宫中按兵不动,保护好桑桑。]
写完字,贺之霖用衣袖将水渍抹去。
楚恒像模像样地吐槽说:“这宫里的酒忒难喝,我要随你一道出宫,听说林老住的那家客栈酒不错。”
李翊不乐意了,“我也要去,王宫太无聊了。”
贺之霖虚弱的声音响起,“不可,楚恒随我出宫就好,你在宫中帮我去探探沈璧的底细,若是她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你务必保护好桑桑。”
李翊耷拉着头不情愿应下,楚恒拍上他的肩膀,安慰说:“无妨,老子回来给你带上两壶好酒好菜,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不多时,楚恒打开房门,将贺之霖小心翼翼扶出来。
这时大漠王身边的李公公赶来,身后还有侍卫抬着一座轿子。
“王上体念大人您身体还未痊愈,特赐撵轿一顶,送贺大人出宫。”
贺之霖说着便跪下表示感谢,“多谢王上圣恩。”
“贺大人不必行礼。”李公公趁着扶起贺之霖的亲密机会,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王上吩咐,这是出宫令牌,贺大人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不管多晚,守卫都不会拦您。”
李公公将令牌从贺之霖的衣袖中塞入,转身对其他侍卫警告说:“王上说了,贺大人是什么样出宫的,就要什么样回来,少一根手指头,你们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喏。”侍卫双手抱拳,两位嬷嬷服身子行礼。
小月儿看见哥哥上了座平时不常见撵轿,觉得新奇,小跑到贺之霖面前,仰头对贺之霖说:“哥哥,月儿也想坐轿子。”
乳娘跑上前抱起小公主,说道:“公主,贺大人身体虚弱,刚才抱过您,现在累了,一会儿再让贺大人抱您好不好?”
“无妨,我抱人的力气还是有的,月儿快上来。”贺之霖笑着张开手臂,月儿闻言开心地跑进贺之霖怀里,乖乖坐在他的腿上。
乳娘和嬷嬷互换眼神,决定按兵不动,寻个由头让月儿一会儿回宫时不要坐撵轿。
月儿的身边也跟着几个侍卫,是欧阳薰特意吩咐保护公主的。
原来跟着的有七个,现在只剩下六个,不着痕迹少了一个。
贺之霖抬眼看去,在宫墙尽头看见那抹侍卫装扮的身影。
出宫走了几步就是林淮所住的客栈,他相信,以欧阳薰的势力,不可能不知道林淮的落脚点。
他们没有必要花心思再去找新的地方接头,索性大大方方找到林淮的屋子,贺之霖一人进去,楚恒和其他暗卫在屋外把守。而月儿瞧着楚恒一脸凶神恶煞,不愿意与他相处,奈何贺之霖已经进去了,她便吵着要去楼下喝糖水,死活不肯与楚恒待在二楼。
乳娘没有办法,她们跟着小公主下楼,其他侍卫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二楼。
等到小公主一行人全都坐在一楼时,楚恒轻轻扣响房门,留暗卫们继续把守,警惕有人闯上来。
林淮甫一见贺之霖惨白的脸色,先是吓了一跳,又想起是自己给的药造成他这副模样,才放下心来。
为了确保这个药没有副作用,林淮还是把上贺之霖的脉,仔细观察,楚恒就在这时悄悄进门,与林淮身边的小厮互换装束。
等林淮检查完贺之霖的身体,给他服下一贴自己早就熬好的补汤,林淮才去净手,为楚恒与小厮易容。
是的,楚恒这次要以林淮小厮的身份与林淮一同出城,而小厮则留在宫中,继续当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将军,来震慑后宫那些不安分的人。
楚恒感到脸上时而冰凉时而火热时而疼痛,龇牙咧嘴地对着贺之霖说:“老子今天牺牲这么大,你回头要是阻拦桑桑给我喝酒,我会跟你急的,把你丢到练武场上好好给你上一课。”
贺之霖交代楚恒说道:“你放心,扬州酒窖里头的酒够你喝上两年的。这次回京城你务必小心谨慎,切记不可声张,一路上少点喝酒,正事要紧。回去后去查探欧阳薰母家与姜肃是否有牵连,再去向陛下禀告,让他拟一封和亲书,记得,和亲之人名字空着,但一定要写明,求娶大漠王宫最尊贵的女子。”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我楚恒办事,向来利落快速,你还不放心啊。最多一个月,你且稳住了。”楚恒的脸被林淮一会儿摆正一会儿扭头,本就已经不耐烦,若不是自己兄弟所求,以他的性子,直接提把刀冲出城门,一路杀回京城才痛快。
两刻钟后,小厮和楚恒真假难辨,假楚恒随贺之霖一道出门,而真的楚恒留在房中与林淮收拾东西,准备今晚跑路。
“哥哥,你没事吧。”月儿在楼下喝了碗糖水之后,感觉很无聊,周围都是熟悉的嬷嬷和侍卫,一点也不好玩。
瞧见贺之霖下楼,她高兴地站起来扑进哥哥怀里,撇头看见那个凶悍的将军,害怕地把头埋下去。
贺之霖看见月儿由欣喜转为惊恐的表情,就知道楚恒的样貌吓到了她,忍不住摸摸小公主卷卷的头发,安抚说:“哥哥没事,月儿想去吃糖人吗?哥哥带你去。”
“想吃想吃,月儿还想去集市,听说那里有很多宫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哥哥也可以去买一些给姐姐。”月儿开心地拍起手,她坐在贺之霖的怀里,像一只挣脱牢笼的鸟儿,第一次在空中自由飞翔。
看着月儿如此开心,贺之霖嘴角扬起宠溺的笑容,心底却心生愧疚。
月儿对不起,哥哥恐怕要利用你一次了。
不,可能不止一次。
等事情结束后,哥哥和姐姐会对你好的。
带着月儿去了集市,如月儿所说,果真有很多新鲜的东西。
泥人、木偶、挂坠、九连环......
不一会儿功夫,身后的侍卫手上多出大大小小的包裹,全是贺之霖自掏腰包买给小月儿的。
天色渐晚,答应欧阳薰晚膳前送月儿回宫,但是见月儿天真灿烂的模样,贺之霖说不出口。
乳娘走上前,一脸为难,看着贺之霖说:“贺大人,公主她每日休息的早,若是现在还不回宫,怕是娘娘要责怪奴婢们。”
月儿明媚的脸庞瞬间垮了,嘟着嘴不说话,明显是不愿意回去。
因为不知道这次出宫之后,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小孩子对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好奇,月儿在三岁时听欧阳薰讲自己在大禹的故事,就吵着想去大禹,可惜一直都不曾如愿。
贺之霖轻声安慰着:“月儿乖,再过两日哥哥带你出来好吗?今天太晚了,哥哥和月儿再不回去,姐姐也会担心的。”
他想,要是再不回去,欧阳薰安排的杀手就不能趁城门下钥前逃出去了。
乳娘上前想要抱走小公主,以免一会儿误伤小公主,那她可要人头落地的。
月儿小手圈在贺之霖的脖子上不肯放手,死活不愿嬷嬷和乳娘抱。
贺之霖也知道乳娘和嬷嬷在担心什么,自然做戏做全套,他对着月儿说:“哥哥身体不好,抱月儿久了身体会更虚弱,下次就不能陪月儿出来了。月儿体谅一下哥哥好不好?让乳娘她们抱你回去吧。”
说着贺之霖咳嗽两声,小月儿满脸担忧,不情不愿从贺之霖身上下来,乳娘看准时机,将小公主抱在怀里,与嬷嬷的步伐逐渐和贺之霖拉开差距。
因着在集市不便坐撵轿,现下众人收了摊,人群散去,贺之霖假装体力不支,让暗卫将撵轿抬来,由暗卫扶着坐上去。
待到撵轿抬起行动,小公主身边的侍卫给不远处茶楼里的人发出信号。
贺之霖一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经过专业训练的他,耳目比寻常人灵敏,当侍卫石子弹出去的时候,他清楚听见茶楼里拔刀的声响。
“啊。”
一群蒙面黑衣人从茶楼跳出,周围百姓看见明晃晃的刀子都吓得躲进附近的宅院,一时间整条街道只剩下贺之霖一伙人和黑衣人。
而小公主被乳娘打晕随着侍卫躲到早就安排好的院落。
来的一伙人大约有是贺之霖人数的两倍,各个训练有素,不像是杀手,倒像是暗卫。
贺之霖莞尔,姜肃给的?
他手底下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片刻间剑拔弩张,萧条的街道上血光四溅。
黑衣人尽数倒下,而贺之霖端坐在撵轿之上,身边的暗卫都还站着。
“大人,留了一个活口。”
“嗯。”贺之霖拿起身边人的刀,往自己胸口偏一寸的地方刺去,顿时血液蔓延,将整片胸襟全都浸湿。
贺之霖忍着疼痛交代说:“把我的伤势说的越严重约好,将我送进宫,快。”
暗卫们不敢耽搁,将贺之霖火速送回宫中,巷子口的小门过了一会儿打开,侍卫们从门中走出一一检查地上人的鼻息。
均吸了口气,地上人全都死了。
侍卫目光交错,纷纷感慨。
跟着欧阳薰和姜肃做事,真的是在刀尖上舔血。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丧命,也不知道会命丧谁手。
乳娘与嬷嬷探出头,闻见一地血腥味,招呼侍卫回来,赶紧跟上贺之霖与他一道入宫,才能不惹嫌疑。
当贺之霖被鲜血淋漓抬回来时,尽管沐南桑做好了准备,但心还是狠狠吓了一跳。
贺之霖趁着众人忙碌时,偷偷回握住沐南桑的手,表示他还清醒,告诉她自己没事。
以身诱敌,是昨晚贺之霖与大漠王商量出的计谋。
大漠王安排好的御医赶来,替贺之霖止血包扎,因为没有伤到要害处,贺之霖很快就能坐起身。
然而宫中全乱了。
大漠王得知贺之霖遇刺、生死攸关的消息勃然大怒。
将欧阳薰派去的几个侍卫还有乳娘、嬷嬷全都抓起来拷问,质问他们为何大难临头、见死不救。
欧阳薰赶来跪着哭诉,“王上,都是妾的错。妾爱女心切,再三叮嘱他们万事小心,若是出了意外,必要要保护好公主。他们听了妾的话不敢不从,所以当贺大人遇刺时,才会选择保护公主,而没来得及去帮助贺大人。妾有罪,妾领罚,还请王上放过他们。”
欧阳薰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睛硬生生哭红了,脸颊不停有清泪划过,看起来清纯且动人。
大漠王看着欧阳薰这样很有魅惑力的脸,心软了一下,却立刻告诫自己,不要心软,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欧阳薰始终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大漠王为了查明真相,只能伸手亲自扶起欧阳薰,语气柔和了些,“爱妃不必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向来良善,对下人也过于温柔。只是他们今天可以见死不救,明日就有可能对你我拔刀相向。贺之霖是大禹的人,若是在我大漠的地界上出了事,损伤的是我们与大禹的情分。你当初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大漠和大禹永世的安好。现在这帮奴才却对贺之霖见死不救,这样的奴才给他们是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为了你和月儿的安全,还有警示其他人,我必须以儆效尤。”
对着欧阳薰说话还是温柔的大漠王转身怒身喊道:“来人,将这群奴才全都押下去,让他们白绫、匕首、鸩酒自己选。”
门外的侍卫们进来要将他们拉走,乳娘、嬷嬷努力挣开,拉着欧阳薰的裙角哀求道:“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们一直忠心耿耿,求求您了。”
欧阳薰生怕她们说出更多的话,暴露自己,装作被她们的动作推到,大漠王伸手将人揽进怀里,用脚踢开她们,“都是废物吗?快把人拉走,敢碰孤的王妃,找死。”
欧阳薰有些意外,今日的大漠王似乎比以前对自己更上心了些。
欧阳薰心中怀疑,是否自己露了什么马脚。
大漠王将她抱起,带进书房,体贴地把她放在椅榻上,温柔地说:“爱妃有没有伤到?”
“没有,妾只是被她们吓到了,没想到身边竟都是冷血自私的人,妾,心里难过。”
依旧是原来那副柔弱的模样,可大漠王的眼底却再也没有敷衍的爱意。
假意继续说道:“爱妃今儿身上抹了什么,闻起来好熟悉。”
“是王后姐姐之前送给妾的香粉,今天看见沐姑娘觉得很是熟悉,回去后想了想,竟觉得那双眼睛很像姐姐,就想起姐姐曾经送给妾的香粉,于是拿出来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