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欧阳王妃来了。”长孙无忧身边的婢女来到院中,对着两位娘娘行礼。
长孙无虑一听是欧阳薰前来,像个泄气的皮球,将锄头扔到一边,对姐姐说:“姐姐我乏了,要是欧阳薰问起我,就说我还在睡觉。”
不管姐姐的回答,长孙无虑自顾自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当真不再出来。
长孙无忧无奈,继续将妹妹还没种完的玫瑰种好,随后对婢女说:“请她去前厅坐坐,我片刻便来。”
“喏。”小婢女一路小跑回去,将长孙无忧的话传达给欧阳薰,不敢多待,一溜烟又回到长孙无忧的身边。
“小圆,你怎么不在前厅招待王妃,跑回来做什么?”长孙无忧种完玫瑰,发现小圆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问道。
小圆回想起欧阳薰手上的指甲颜色,鲜红鲜红的,像是会吃人的老妖怪。
这话她不敢说,只是回答:娘娘,欧阳王妃手上的指甲颜色太吓人了,我怕她下一秒就会用指甲刮破我的脸。”
“没大没小,王妃的一切是你能议论的吗?下次不许这样,要不然传出去要说我没教好你。”长孙无忧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用还粘着泥土的手指点点小圆的头,嗔怪说。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小圆也完全不怕她,挽住长孙无忧的手,说道:“娘娘,奴婢的脸本来就大,您再戳就更大了,以后奴婢要是因为脸大嫁不出去,您可要养我一辈子的。”
“让我看看,哪里脸大了,明明你心更大。”长孙无忧装作认真检查的样子,上看看下看看小圆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婢女可爱极了,忍不住逗逗她。
小圆将头的泥土蹭在长孙无忧的衣服上,丝毫不在意主子会不会生气,反而扬起鼓鼓的脸庞,“奴婢心大也是因为您潜移默化的教导,主子心大奴婢才心大。”
长孙无忧本想教育小圆心不要太大,对人没有防备心,却被小圆把话怼回来,她拿出做主子的风范来,“你还反以为荣了,小圆,今天罚你不准吃糖糕。”
“娘娘。”小圆一听没有糖糕吃,顿时小嘴巴翘起来,都能挂个油壶了。
“叫姐姐也没用。”
“姐姐,姐姐,姐姐。”
长孙无忧只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一直摇晃着,本来很坚定的心也跟着摇摆起来。
“好啦,看你表现。”长孙无忧进到房间,小圆给她打来清水净面净手,“快给我换身衣裳,别让欧阳王妃久等了。”
“好。”小圆转身拿了件绯红的外衫,长孙无忧皱起眉头,说:“不要这件,换件素色的。”
“不嘛,娘娘你穿绯色最好看了。”想起欧阳薰指甲上鲜艳的颜色,小圆觉得,自家娘娘配这个颜色才最好看呢。
对上小圆祈求的眼神,水晶晶还带着稚气的眼睛让长孙无忧看得心软,点点头让小圆帮她换上。
欧阳薰坐在前厅,十指蔻丹微微在桌上扣响,表情不耐烦,转而听见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后,换上温婉的笑容,起身出门迎接长孙无忧。
“妹妹。”欧阳薰亲昵挽上长孙无忧的手臂,小圆一下子被迫远离长孙无忧两步,不敢抬头,只能在心里腹诽,我家娘娘似乎没跟你很熟。
欧阳薰浑然不知,朝小圆身后看去并没有发现长孙无虑的身影,长孙无忧主动解释说:“无虑她还在午睡,昨日她看书看的太晚,我便没有叫醒她。”
“无虑妹妹还是这样喜欢看书,正巧我父亲给我送来最近大禹时新的话本子,回头我让人送过来,给无虑妹妹解解乏。”
长孙无忧莞尔一笑,眼神里是未达底端的笑意,“多谢姐姐,姐姐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见长孙无忧问起,欧阳薰也不拐弯,开门见山说:“妹妹,如今后宫中只剩下你们姐妹二人和我,后宫空虚对前朝的影响是巨大的。我知你们姐妹对王上情深义重,但万事要以朝纲为先,你说呢?”
长孙无忧下意识皱眉,心里排斥欧阳薰的话,但还想往下听,问道:“姐姐的意思是?”
“如今泉鹰部算是没落了,如今正是河狮部崛起的好时机。你们姐妹二人辛苦抚养大王子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来大王子登基也不会亏待你们。只是......”欧阳薰故作纠结的模样,好像不忍说出口一般。
长孙无忧其实最不喜欢这样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人,尤其欧阳薰平日里与自己并没有什么交集,她开始警惕起来,“姐姐与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见欧阳薰用眼神看向小圆,便知接下来的话只有她们二人能听。
长孙无忧让小圆和其他人关门出去等候,见前厅再无一人,欧阳薰似是下定决心般义务反顾说道。
“妹妹,我是真的把你当做妹妹才说的。大王子秉性纯良,向来孝顺你们姐妹,但他的身边总有贼人挑拨,说你们不是大王子的亲生母亲,对他不会真心实意的好。大王子最近有一阵没来看你们姐妹了吧,兴许听到些风言风语才这样行事的,妹妹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长孙无忧脸色焦急,“什么风言风语,姐姐可否与我细细说来,我们在宫里待得久,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啊。”
见人上钩,欧阳薰戴着替她不值的痛心,继续说:“有一日月儿吵着要去找大王子玩,我便抱着她去书房找他,谁承想刚要敲门就听见里头在谈论妹妹你与无虑。我怕会不会有人挑拨离间你们的感情,便留下多听了两句。一听果真是有人在诋毁你们姐妹啊!”
“那人说你们姐妹这些年尽心尽力照顾大王子是出于愧疚,无雪姐姐当年之所以血崩难产是因为生产前一直都在服用沙漠玫瑰制成的花茶,而这花茶里竟放了寒凉之物,这才导致无雪姐姐血崩。沙漠玫瑰,只有长在河狮部的周边,而无雪姐姐喝的茶就是河狮部每年都会献上的贡品。那人还说,你们姐妹素爱种植沙漠玫瑰,每年的花茶都是你们姐妹亲自制作的。这话我是万万不信的,一来那时你们还未进宫,二来我知你们姐妹三个素来感情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可大王子却十分震惊,传令下去要彻查。妹妹,我知道你们肯定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是既然有人这样说,难免会将矛头指向你们。”
欧阳薰点到为止,她把姜肃交代她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接下来就看长孙姐妹该如何选择了。
长孙无忧一脸愤怒,气得脸色发青,她没做过的事情,为何有人要泼脏水给她。
手指紧握成拳,指甲盖微微泛白,长孙无忧纵然是再好的脾气,也无法忍耐旁人这样的诋毁。
她冲动地想要问清楚到底是谁在大王子面前嚼舌根,无意间瞥到欧阳薰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心头熊熊的怒火,被冷水浇灭。
心头的疑问不断,她不该这样轻信于人。
欧阳薰是谁?一个入宫十余年和自己并没有多少接触的妃子,一个来自大禹的郡主,一个跟大王子不相熟的人,为何会走到大王子书房前没有侍卫、公公的阻拦?
长孙无忧将心底的疑问压下,转而露出委屈和愤怒交织的表情,说道:“多谢姐姐今日的提醒,我一定彻查此事。我刚好得了匹上好的锦缎,觉得颜色很衬姐姐,待会儿让人送到你宫里去。”
见长孙无忧想要迫切去追查真相,欧阳薰知道今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多留,唤来门口的芯儿与自己一道回去。
小圆见欧阳薰走远了,才舒下口气,进前厅想要吐槽一下欧阳薰刚才走时那阵刺鼻的香粉味。却见长孙无忧心不在焉,神情间竟是担忧与害怕。
“娘娘?”小圆试探着叫了声,长孙无忧回过神,露出勉强的笑容,对小圆说:“去把无虑叫过来吧。算了,还是我去找她吧。”
小圆上前扶住长孙无忧,她脚步虚浮,似是想起什么,脸色更加苍白无力。
小圆不敢多言,头一次见到娘娘这副神情,想必是欧阳薰说了什么才让娘娘这样后怕,小圆心里对欧阳薰的印象很差了。
长孙无忧敲开妹妹的房门,只见妹妹身着中衣,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她坐在妹妹床边,让小圆关上房门,只留姐妹二人谈话。
“姐姐怎么魂不守舍的,可是欧阳薰说了什么?”无虑是个不喜见生人的主,这些年对沈璧和欧阳薰都不曾来往,就算游客到访也都是姐姐应付,她只管躲在姐姐后面,耍耍小性子。
“我问你,当初送给无雪姐姐的沙漠玫瑰花茶,是你亲自送给爹爹的吗?”
长孙无虑不解地说:“是啊,爹爹不是说送进宫里的东西都要先验毒,要交给他送去内务府检查的吗?”
她与姐姐从小就爱种花种草,沙漠玫瑰是她们最喜欢的花品,将玫瑰制成花茶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长姐未出嫁前也特别喜爱她们做的花茶。即便是入宫后,也会时常让她们姐妹二人送些花茶进宫,来宽慰思乡之意。所以无雪姐姐在怀孕期间也未曾断过花茶的使用,几乎每天都会喝上好几杯。
她还与姐姐自夸过,是她制茶手艺高超,才让长孙无雪这样念念不忘,连在孕期都要喝上三四杯,可见花茶的好喝与效果。
仔细想来,对上长孙无忧焦虑游离的表情,长孙无虑一下子便猜到姐姐心中担忧之事。
她起身握住姐姐的手,郑重说道:“姐姐,我敢对天发誓,我做的花茶一点问题也没有,你不会是怀疑我在花茶里动手脚才导致无雪姐姐难产而死吧。”
“不,不是,不是你的问题。”长孙无忧咬紧嘴唇,下嘴皮被她咬出血迹,目光无助、瞳孔涣散,她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向外吐字,“所以,这件事是父亲做的吧。那时,他总说姐姐孕期更爱喝花茶,让我们多做了平日里三倍的量,后来姐姐就血崩死了,连王子都没保住。父亲虽然心痛姐姐的离世,转而将我们送进宫,说是怕阿故在王宫寂寞,让我们陪伴着,可其实,是觉得我们比姐姐更好操控吧。”
“姐姐,你在说什么!什么父亲做的,我听不懂,无雪姐姐的死跟父亲有什么关系?无雪姐姐之前生阿故就血崩过,生小王子的时候血崩没救回来也是情有可原啊。”长孙无虑听不明白姐姐在说什么,况且父亲明明更疼爱的就是无雪姐姐,总说是无雪姐姐成为王后给河狮部带去了希望。
“不,无虑你不懂。姐姐第一次血崩,怕是因为我们送的花茶里掺着寒凉之物啊。”
长孙无忧再也扛不住,扑进妹妹的怀里失声痛哭,而无虑一下子便明白姐姐口中话的含义。
背后起了鸡皮疙瘩,无虑拍着姐姐的背,让她不要那么绝望与愧疚,说:“姐姐,凡事不要妄下定论,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欧阳薰吗?我们去找父亲问个明白,如果真是父亲害死的无雪姐姐,我们总要问清楚是为何吧。不要中了他人的圈套。”
长孙无虑始终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亲身害死自己的长女,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后。
长孙无忧脑中混乱一片,当她听见欧阳薰的话时起先的不相信慢慢变为深信不疑,她的内心充斥着不平与愧疚。
渐渐回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
“无雪什么都好,就是不会为河狮部考虑。”
“光有王上的宠爱有什么,要掌握后宫的实权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
“也不知这胎怀的是男是女,要是男孩就好了。”
“无雪长大了,什么都埋在心底,不愿意跟我这个父亲讲了,无忧,你进宫陪陪你姐姐,跟她讲讲我们河狮部最近发生的事吧。”
“天凉王破,我,才不认命。”
父亲,是因为姐姐不愿意帮你为河狮部谋取更多的利益和权势,你觉得她不听话了,所以才想换一个更听话的吗?我们姐妹三个在你眼中,就只是棋子和玩物吗?
孕妇怎么能用寒凉之物,父亲借她们的手想害死姐姐,若时东窗事发还能将她们推出来抵罪。父亲真是一手好筹谋,亏得您在姐姐墓前哭得泣不成声,心底大概是高兴坏了。
长孙无忧在妹妹的安抚下渐渐缓过气,她的眼泪被妹妹用衣袖擦干,看着无虑还像孩童般可爱的脸庞,谁能她已经三十二岁了。
无雪姐姐告诉过自己,作为姐姐,要承担起保护妹妹的责任,不要让妹妹受到一点委屈和伤害。无虑是她从小保护到大的孩子,她只想妹妹继续快乐地活着。早知道当初无虑吵着要陪她一起进宫时,她应该狠下心抛弃的。这样,也许妹妹也不会不快乐了十年。
“是,我不该这样怀疑父亲,我立刻书信一封,请父亲入宫。”长孙无忧虽然心底断定这件事与父亲脱不了干系,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想亲口问一问父亲。
至于阿故,等水落石出之后,作为小姨,她会亲自给他一个交代的。
小圆蹲在门口正数到第三百二十只蚂蚁时,背后的房门打开了。她欣喜站起身,往里头探去,发现两位娘娘一个哭红了眼一个依旧面无表情,小圆下意识问道:“无虑娘娘,您把无忧娘娘惹哭了吗?”
“小丫头片子,快去打点热水来,其他事不准多问。”无虑没有无忧那样的好脾气,对下人虽不算仁厚,却也不苛刻,因此小圆还是更喜欢和无忧待在一起。
小圆不敢看无虑那张板着脸的表情,立刻去厨房打了热水,还顺手往兜里放两颗熟鸡蛋。
长孙无忧接过小圆递来的热帕子,将其敷在眼睛上缓解干涩的难受,只听见小圆说:“娘娘,热帕子给奴婢吧,换上鸡蛋敷一敷,马上就能消肿的。”
依言换了帕子,小圆轻轻替她拿鸡蛋在眼睛上滚来滚去,不一会儿,长孙无忧的眼睛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哭肿过的痕迹。
小圆不知道二位主子之间发生什么事,只觉得今天似乎跟以往任何时候,长孙无忧更加沉默与悲伤。
欧阳薰去了长孙姐妹的寝宫这件事,自有暗卫跟着,在宫里,欧阳薰除了自己宫中的心腹,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势力。反而大漠王和上官珠都安插进几个人进了她的寝宫。
之前的欧阳薰安分守己,没有作妖也不争宠,因此大漠王与上官珠都对她放松警惕,甚至没在她的宫里安插眼线。当知道欧阳薰的真实为人后,正巧大漠王下令杀了所有跟月儿出去的下人,欧阳薰的寝宫顿时空了大半,他们才不动声色悄悄给欧阳薰的寝宫换了些人。
当大漠王得知欧阳薰去了长孙姐妹那里后,立即派人盯着长孙氏的一举一动,不会儿就知道有一封书信从她们的寝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