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种种可疑的点让沐南桑想起那个梦。
李翊、林淮惨死,贺之霖抛尸湖底,而她被一刀贯穿。
只是她的梦境里并没有楚恒。
或许楚恒的出现,是改变梦境的变数。
沐南桑并没有跟大家讲自己的梦,因为这只是她的猜测,不足以证明什么。
但是这一路上,又有许多的巧合跟梦境对上。
她的梦里,去往大漠会经过五座高山、三条大河,在抵达边境小城前一夜,她还看见梦里出现过的黄谷花,一丛丛灿烂的黄,照得她莫名心慌。
一切都似曾相识,沐南桑害怕,害怕所有人都会因此丧命。
直到来到这座客栈。
是梦中从未出现的地方,却是楚恒提议的住处。
沐南桑记得,姜肃的人动手是在他们即将到达月半湖的前一夜,在大漠境内动手,完全可以将所有罪责都推给大漠。
然而此时在边境内动手,无论如何,姜肃都脱不了干系。姜肃为何费尽心机也要在大禹的地盘上动手。
这个答案恐怕也只有姜肃自己知道了。
楚恒是军队出身的武将,对于排兵布阵最是在行,他果断将所有暗卫叫醒,让他们继续装睡。不出意外,一会儿迷魂香就会透过窗子弥漫整个客栈,让他们一行人陷入昏迷。
林淮作为神医,随着携带的药品很多,自然有解迷魂香的解药,给大家每人一颗服下后,楚恒躲在贺之霖的床底下,伺机而动。
子时。
小厮打扮的几人拿起竹管将迷魂香吹进各个屋子内,等待两刻钟后悄悄打开贺之霖的房门。
为首黑衣的男子站在沐南桑面前,蹲下确认迷魂香是否真的起到效果。
其他人去到别的房间,拿出绳子想将其余暗卫都捆起来,好一起放到一个房间里,以便一把火烧个干净。
殊不知在他们蹲下想要绑人的瞬间,自己的昏睡穴会被假装昏迷的暗卫点住,自己成为被绑的对象。
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暗卫训练有素,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以至于黑衣男子还沉浸在即将完成任务的喜悦中。
姜肃发话,贺之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现在的贺之霖半死不活,他不介意雪中送炭,继续给他药丸服用,将人活着送到京城再了结他的性命,毕竟山高路远,他不想一路跟一具腐烂的尸体同行。
黑衣男子低头闻了闻沐南桑的发香,这个女子,是让何趣栽进去的女子,身上,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与何趣不对付许久了,因为姜肃更加看重的是何趣,而他,被何趣打压多年,一直没有出头之日,如今何趣落难,他才能有次机会立功,这多亏了眼前这位小娘子。
他见沐南桑花容月貌,且相当于他的恩人,想要大发慈悲,一同将人带回京城金屋藏娇。
就在他弯腰想要抱起沐南桑时,他突然感觉自己不能动了。
楚恒慢慢从床底下爬出来,沐南桑拉了一把,身长八尺的男子躲在床底下久了,身子不免僵硬发麻。
拍了拍身上的落灰,楚恒嫌弃地看了眼黑衣男子,说道:“为了抓你,害得老子豁出脸面躲在床底下,真是晦气,看我一会儿不好好收拾你。”
楚恒提溜着男子出门,体贴地帮沐南桑关上门,“沐姑娘好生休息,我会小点声的。”
“好。”沐南桑点头,起身拿着手绢擦拭自己的脸,刚才那男子用咸猪手摸她时,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将他的手剁掉。
李翊和楚恒将所有人都关在楼下的柴房里,单独把黑衣男子绑在大堂,点开他的定穴。
“姜肃派你来的吧?你在姜肃那里应该没怎么执行过任务吧,你这手法略微生疏了些。”楚恒轻蔑的眼神让黑衣男子看得羞愤。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是,他是没怎么执行过任务,那又怎样!
他有勇有谋,就算被擒也做好自尽的准备,像他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得到了主人的赏识,自当抛头颅洒热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楚恒竟然如此轻视于他!他怎能不愤怒。
在楚恒的眼中,黑衣男子的忠心就像是个笑话。
“忠心是好事,但这是大禹皇帝的天下,你忠心的人是皇上,而不是姜肃这种奸臣。小伙子,我看你还是挺刚正不阿的,趁还没有酿下什么大错之前,还是早日迷途知返的好。”
楚恒倒是欣赏他的傲气与忠诚,有意劝说一二,何不参军闯出一番名堂,何必替姜肃卖命,最后落的下场凄惨。
男子正在自我感动,做好了自我了结的准备,嘴里藏着的毒药是他给自己最后的体面。
楚恒看出男子神色有异,上前捏住他的嘴巴,将毒药逼出,狠狠扔在地上。
“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报效国家,反而想着了结性命,这是懦夫行为。我要是你,就会抵死抗争,重新走回正道上,用余生偿还自己造下的孽。堂堂七尺儿郎,纵然胸中没有丘壑,但也要想着国家安宁,家人幸福。眼下姜肃与大漠勾结,大禹危在旦夕,你却帮着姜肃狗贼卖命,等同于把大禹拱手让人,我若是你,在大禹城门破口之日,定当拼死一战,为百姓谋取一线生机。”
楚恒越说越气愤,许久未曾遇见比他还要一根筋的人,若不是看男子年纪尚小,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非一刀宰了这个冥顽不灵的小子。
护国寺的大师说过,他造下的杀孽太重,需要通过度化有缘人来减轻自身的罪孽,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此后生命无虞。
他努力在心底说服自己。
能解救一个受蒙骗的人是一个,对自己的功德也有益处,不要生气,不要急躁,要好好说话,要平和待人。
黑衣男子不说话,只低着头看地面,不知道有没有把楚恒的话听进去。
李翊坐在一旁看楚恒气得跳脚的样子,觉得很是新奇。
他眼中的楚恒,那是杀人如麻,何时在意过陌生人的生死。
要是放在以前,楚恒连跟黑衣男子说上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更何况这般苦口婆心地劝说,像媒婆在努力介绍新郎官的诸多优点一般,那么卖力。
他隐约听说过楚恒的事。
楚恒两年前从战场上回到京城,突然一病不起,家里人请遍名医毫无办法,最后跑去报国寺找得道高僧前来,保佑楚恒平安渡过此劫。
说来神奇,圆墨大师在楚恒面前念了三天三夜的佛经之后,楚恒竟真的睁开眼,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活蹦乱跳,没有生病的迹象。
“阿弥陀佛,施主身上杀戮太重,导致邪祟在身边游走不停。短时间内邪祟不会再影响施主健康,但若施主继续毫无止境地杀人,怕是活不过十年,会因自身阴德有亏而损失寿元。”
楚恒的父亲处老将军一听,当即进宫求着皇上把楚恒调回来,做个闲散的京城将军,再也不要上战场。
圆墨大师还说,“楚将军年纪还轻,可多多积攒福报,以后遇上心生绝望、一心求死的人时施以援手,能助将军早日摆脱邪祟的干扰。”
楚恒生病那年才二十又一,媳妇还没有娶上,自然惜命。
他将圆墨大师的话牢牢记在脑中,果真在遇到想要了结生命的人时,都会费一番口舌来劝说。
这次也不例外。
黑衣男子心中有所触动。
他知道姜肃在做的事情与大禹的安定无益,但若谈得上通敌叛国也不至于。姜肃表面上两袖清风、为官清廉,实则敛财无数,他最喜欢在午夜时分去府中底下仓库里盘点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金银财宝。
他不相信姜肃会做出有损大禹安危的事情,在他心里,姜肃只是个喜欢钱财的人罢了。
黑衣男子问道:“将军说丞相与大漠勾结,何出此言,可有证据?”
楚恒心中一喜,给他解释说:“他给贺之霖下的药就是证据,毒药名为半月见,是大漠皇室才会有的毒药,你心里掂量掂量,姜肃与大漠是否暗通款曲,在密谋什么?且不论他是否真的勾结大漠,单单从他有大漠毒药这一事看来,就知他与大漠关系匪浅。”
男子半晌不吭声,楚恒也不逼他,反正他的手下都被关起来,料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这几天都是加急赶路,楚恒这时打起哈欠,他必须要去睡觉,要不然还没到月半湖,他就已经精疲力尽而亡。
把黑衣男子牢牢捆在大堂里,给他也下了迷魂香,男子渐渐昏睡过去,楚恒和李翊留下两名暗卫看守,纷纷上楼休息去。
随着边境小城里一声响亮的鸡鸣,浅眠的沐南桑第一个醒来。
她趴在贺之霖的床上睡了一宿,这时抬起头看去,清晨温暖的曦光犹如轻薄的白娟落在贺之霖的脸上,毫无血色的男人被笼罩在暖阳下,有了生气。
沐南桑抚上他瘦削的脸庞,一路舟车劳顿,就算是再小心,贺之霖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如今时日无多,离月半湖还有三日的行程。
她握住贺之霖的左手,替他用清水擦拭身子,温柔地自言自语着:“瑾瑜,躺了这么久肯定很累吧,等过两日你醒了,我给你捶捶背。这几日林先生教我一些穴位的作用,我还没有可以练手的人,你很荣幸哦,可以当我第一个推拿的对象。所以你要快些醒过来,李翊那小子成天都在说自己骑马骑得腰酸背痛,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给他捶背,我不乐意,你是我夫君,他又不是,我只给我夫君推拿。”
屋外传来三声扣响,说曹操曹操到,李翊明显还没睡醒的慵懒,嗓音沙哑,“桑桑,马车在下面备着了,你收拾好跟我说,我将之霖背下去。还有,这家客栈是黑店,里头的东西都不能吃了,我去外面买了几个馒头,我放门口了,你将就着吃,等到了大漠我给你打个大鹰烤着吃。”
“你进来吧,我收拾好啦。”沐南桑话音刚落,房门被打开,李翊目瞪口呆。
视线落到贺之霖的脸上,心里升起一阵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明明都是一同从大禹赶去大漠的,为何他依旧温润如玉、面若冠玉,而他风尘仆仆、头发乱了也没人给他收拾。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阿煜姐姐,我好想你。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想我。
远在京城的方煜刚起身,正准备给李翊绣一个荷包时,打了个喷嚏,绣花针不慎刺进手指的皮肤里。
“嘶。”方煜吃痛惊呼,姚曦曦给她地上帕子擦手,还不忘调侃道:“是李家公子想你了吧,你们真是心有灵犀。一个远在大漠还时时刻刻惦记你,一个为他拿起许久不曾用过的绣花针给他绣荷包。我心里苦啊,采依和连祺成天腻歪在一起,我还要陪你一道绣荷包,我绣荷包干什么,送给谁啊,送给我哥哥吗?”
方煜用手指点点姚曦曦的脑门,嗔怪说:“你啊,要是羡慕,自己也去找一个,京城这么大,我下午随你出去转转,说不定就遇到喜欢的人一见钟情了。”
姚曦曦双手托着脑袋,满脸愁绪,“我们三个的名声一个比一个臭,你们还好,都有夫君了,而我,一个字,就是惨。你们都是成双成对的,我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啊。”
确实,姚曦曦在贺府的这段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在被迫吃狗粮。
每天都不用吃饭,看都看饱了。
心底浮起那人模糊的身影,姚曦曦叹了口气,不去再想。
一行人从小城去往大漠,在城门口出示通关文牒后,守城士兵照常放行,等到一行人完全没了踪影,他写下一封急报命人送去大漠皇宫。
进了大漠的境地,李翊和楚恒更加谨慎,车队的速度也逐渐加快,楚恒心里突突的,总觉得这次行动不会那么顺利。
短短三日的路程,楚恒没有停留,甚至还提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