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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谨望2025-11-26 16:022,244

  “你都想起来了?”王奂问。

  “差不多了。”

  “你明白吗,这三年来我们都瞒着你,删掉你跟隋书君的聊天记录,是为了保护你。你想起了这些没好处的,而且这些事如果记在档案里,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升职调任吗?”

  “你不生我的气吗?”

  “刚开始生气,但我知道你爱的是我,不是赵曜,所以我让自己原谅你。”

  “你是什么时候原谅我的。”

  王奂不做声。

  “你是不是在发现我失忆,不记得隋书君,不记得赵曜的时候,原谅我的?”

  郭培又点起一根烟。王奂欲说还休。郭培说:“我可能需要缓很久很久,才能接受这段记忆。”

  王奂说:“你慢慢来,我在你身边。你现在不想生孩子,我不逼你。我可以跟爸妈说是我的精子太弱了。你也可以去路程很远的局里上班。”

  郭培虚弱地笑笑,说:“谢谢你,不需要你为我牺牲,我跟他们讲实话好了。”

  她只想再去看望隋书君。隋书君发信息: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你了。她去隋书君家门口等,看到她带隋金彤出门,在楼梯口理衣领。她不敢上前,这种无理的打搅会让人厌恶。

  她学会制造偶遇,强忍恐高的头重脚轻,去爬灯塔,转摩天轮,被时机捉弄,总是扑空。在最高点发朋友圈,仅限隋书君可见,好多天没收到点赞和评论。她气自己,谈恋爱都没这么低姿态过。下班不想回家,去朱主任家瘫着,喝两杯非要带行李搬进她刚上大学的孩子的卧室。朱主任恨铁不成钢,说你别给我萎靡不振,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赶快升职,有更多权力做更多事。

  只能莫强求,否则白了少年头。有天徐警官来找她,说赵曜父亲猥亵幼女的案子,和赵曜故意伤人的案子正在按流程调查中,因为隋书君在现场,又有案底,就多查了隋书君的卷宗。当年矫正记录上写着,隋书君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爸爸完了。徐警官说:“依你看来,他的男朋友赵曜殴打父亲这件事,跟她有没有可能有关联?”

  郭培当场给出她的结论:“没关联。”

  转头趁隋书君不在家,郭培提了鲜奶水果菌菇礼盒去看望她的妈妈。

  见面时阿姨脸上荡着笑意,告诉郭培,如果攒了全身的劲,她可以扶着扶杆站起来五秒钟了,虽然看起来像一张破帆。她谁都没有告诉,打算能站久的时候,给丈夫和隋书君一个惊喜。郭培什么还没问,她就喋喋不休地讲。在阳台上种了小番茄酸掉了丈夫一颗牙,请老中医看隋书君的肠胃天天熬药被邻居投诉味道太大,答应隋书君让金彤去融合幼儿园花很多钱买用品。

  “你知道吗?金彤突然会说紫色的毛衣,‘呲呲……毛毛……’连康复医生都说她不是没可能会发育到正常儿童的智力。总之我们家现在还不错,我其实很少说,如果命运实在落在我们头上没得选,也多亏了他们爷俩这个家才没垮掉。要不是书君虎头虎脑,整天带着妹妹去做康复,我可能早就万念俱灰,跟金彤吸煤气了。我真的这样想过。就剩他们爷俩还好过一些。”

  郭培握着她的手说:“书君跟阿姨的关系更好一些对不对?她说叔叔脾气不太好。”

  “她出那件事以后,她爸爸更能忍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有点怕书君。唉,毕竟是父女,怕女儿想不开。”

  “隋书君有没有说过很决绝的话?比如跟你们断绝关系啦,很讨厌爸爸之类的。”

  阿姨断然说:“没有,隋书君从来不讲这样的话。她其实内心很善良很顾家的,还会去那个孩子的墓地看望。还有谁能做到?”

  临走时,郭培说:“书君以后要复学也好,找工作也好,都联系我,我尽力帮。”

  “你知道吗,她曾经很喜欢你,很努力想跟你做朋友。”

  郭培沉默。阿姨继续说:“她心理受了很大的冲击。朋友都离开她,她孤独死了。她开始自言自语,对那些玩偶说话就算了,还会对着空气说话。那时我还没生金彤,跟踪过她。她有时去海边的灯塔上,一个人戴着耳机听音乐,不时跟空气手舞足蹈,好像有人在身边似的。她去坐摩天轮,我看到她在车厢里跟空气跳舞。她还去蹦极过,那是双人蹦极,她只有自己跳,却好像抱着谁似的。我实在没办法了,就去偷看她的日记。她间隔很久没写,在认识你之后,突然时不时记录你们的友谊日常。我看过那些文字,终于明白她身边那些看不见的朋友,其实是她幻想中的你。郭老师,你不要怪她好吗?”

  从隋书君家出来时地上铺了一层细密的雪,阒寂中落下白色的纱幕。透过保温门帘,便利店里传出提前解冻的春节欢歌。暖黄色的灯光下,万物好像都有安稳的落脚。

  连续一周郭培都去墓地,没有见到隋书君。墓碑被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除了两朵塑料假花开得明艳,其余贡品早就被野猫一扫无遗。第八天刚爬上来就看到碑前立着一个人形,郭培踟蹰再三,装作祭扫别的墓碑晃过去。那人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向她。郭培觉得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猜测那人会先打招呼,果然他叫一声:“郭老师。”在郭培尴尬支吾之前,那人介绍自己是宋海辉。

  郭培立刻想起他是隋书君的班主任,矫正时见过他几次。在墓地里开始了奇怪的寒暄,然后聊得火热,跟飘着的躺着的没任何关系。学区房,升学率,黄金价格,柴油优惠日期。两人正对墓碑站立,郭培说:“听说隋书君偶尔来祭扫,你碰见过她吗?”

  宋老师说:“她应该不敢见我吧……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郭培大致讲她现在的状况。宋老师面无表情地听着,陷入沉思许久,目光越过好几排石碑,出神地说:“隋书君那孩子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现在很少见到她这样的学生了。我只希望她能好好生活,走出来。真的要走出来。”

  郭培似懂非懂,直觉他特意讲守口如瓶似乎别有用心。宋老师不给她机会追问,借口有事先走了。郭培独自坐在碑前的石阶上,继续又一轮的等待。陪过好几位矫正对象来墓地赎过罪,那时再投入也是局外人的心情,跟现在截然不同。她仰起头,深深呼吸清冽的空气,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墓地里涤荡心灵。

  有脚步声传来,走走停停,像若隐若现的灵的絮语。她回过头,只见一排青松在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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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无处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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