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墙迷宫之中,树影错综复杂,飞速移动,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正当众人思虑应如何去寻陆黎昕之际,万俟沧忽而紧蹙眉头,死死捂住胸口!
缚龙索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万俟沧屏气凝神调整呼吸,终是寻到属于陆黎昕的气息。他只身一人飞速向前,就见树墙屏退左右,其后,正是奄奄一息的陆黎昕。
万俟沧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本就挂念陆黎昕至深,料是她平日里素面朝天,彼时锦衣玉服、发丝如墨般渲泄而下,也步步坚定地朝他走去。
万俟沧不知,那并非是现实之中的陆黎昕,而是已成仙庭众矢之的司芳仙子。
“万俟沧!”炎猎方想阻拦,却忍不住目光之中的惊诧。
只见万俟沧快步行走之际周身尽散白光,狂风肆虐,以万俟沧为轴心席卷周遭,一声龙鸣,原本白色衣衫尽数褪去,凌乱地落在地上,黑发朝天而上,凝成龙角,纵身一跃,在空中便蜕去肉身,逐渐变幻。待白光散去,再次定型,已成蛟龙。
万俟沧看着昏迷之中的陆黎昕,目光坚定,却心思忧虑。白色蛟龙在树丛之中穿梭自如,却不知不知何时起一头扎进妙音幻境,树墙开合,心魔侵扰,人有所求,必陷梦魇。
睁眸落定,所在之处,却是诛仙台,凌云万丈。
身化蛟龙的万俟沧在诛仙台上嘶鸣不已,只觉得浑身处处都是撕裂之痛。他孱弱地想要起身,却垂眸发觉龙身已无完好之处,汉白玉铺设而成的刑台上哪里还有白亮可言,映入眼中的,唯有成片成片的血迹。
见此情景,万俟沧凄惨一笑,并无执念再去挣扎。
这一世,他竟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万俟沧痛彻心扉地龙鸣,响彻天庭。方才,他刚被女帝施以重罚,埋藏在内心深处最为疼痛的记忆瞬间撕碎开来,成了片片画面,回荡在万俟沧的脑海之中。
今日,便是女帝施加自己的天刑之日。
“蛟龙既已受罚,现下便遣返人间,好生反省!”女帝肃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语气凌厉,让人不寒而栗,“若是再有此类腌臜之事,下场便是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闻言,万俟沧心骇不已,颤抖着身子,想要去看那身处高位、桀骜不已的女帝神色,却忽而发觉一滴冰凉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万俟沧微微抬头,却见司芳仙子梨花带雨,不顾众仙异样眼光,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眼眶雾气氤氲,原本清澈透明的眼睛满是破碎星辰。
偌大的龙身旁,司芳仙子显得愈发娇小渺茫。可就是这般娇小的人,却忽而松开自己,连忙起身,尽管原本华贵的衣衫之上处处都是方才挣扎所遗留下的褶皱同破损痕迹,却丝毫不顾,坚定地站在万俟沧的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小蛟龙,你不会有事儿的,我不会让你有事儿的。”司芳仙子头未曾回,哽咽着说道,旋即,拈花成印,一朵朵花瓣顺风起舞,从四海八方涌现至万俟沧身边,结成结界,将万俟沧牢牢护在其中。
万俟沧闻言,不知觉间一滴清泪划过遍布龙鳞的面颊。而璇玑女帝见状,瞬间勃然大怒。
“好你个司芳!如今竟是为了区区一条蛟龙同本女帝作对?!你可知这样的下场是什么!”璇玑女帝怒火攻心,周遭仙官无一不被她的灵力动荡所伤。司芳连忙叩拜于地,企图让女帝平息怒意,可口中的话语却是坚决。
“女帝,这一切都并非蛟龙之错,求女帝不要将他打回原形。”司芳仙子肩头颤抖,死死咬住下唇。
此话落入耳中,万俟沧瞳孔一震。不为其他,正是因为在上一世中,此话一出,司芳仙子下一刻就会被震怒的女帝施以雷劫。
思及此,万俟沧强忍疼痛,顾不得浑身鲜血,一声龙鸣,拼尽全力冲破结印,四海之中,花瓣散落天地。
万俟沧幻化人形,原本俊朗的模样之上满是血痕,他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口便牵扯一分。料是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到了司芳身前,朝着女帝所在的方向跪伏。
“女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同司芳仙子无关。”万俟沧每吐一字,脸色便苍白一分,“擅闯天庭者是我,滥用仙铃者,亦然是我。我愿自跳诛仙台,以死谢罪!”
身旁的司芳仙子在听到这些话时,眸中满是心疼与讶异。可还未等司芳开口,万俟沧便毅然决然地幻化龙身,朝诛仙台一跃而下。
“阿沧!”司芳仙子亦步亦趋连忙想去拉扯住他,却只触及到龙尾一角。
急速下坠之际,万俟沧回首望向诛仙台,只见司芳仙子点点清泪落入尘埃,没了痕迹。眼前景色飞速移动,司芳仙子倾城倾国的脸庞逐渐模糊不清,徒留一点清影。
一声龙鸣,是告白,亦是告别。
上一次,我害你失去仙身,这一次,我决不让你牺牲自己!如此结局,也算圆满。
万俟沧缓缓闭上眸子,心满意足地笑。耳边充斥着风声,鼓鼓作响震得他耳膜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刺穿,千万个瞬间,万俟沧以为自己就快要终结一生,却未曾想,下坠过程中仿若忽然撞击到了什么。
万俟沧心中恐惧,浑身一顿,紧紧闭上双眼。若是从这九天高空中撞击到什么,怕是死无全尸。可待再次睁开眼眸,自己却已身处女儿国的宫殿之内。
陆黎昕呢?
万俟沧想要起身去寻,却忽而发觉自己头晕得厉害,勉力以手臂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忽而发现另一只手中却有一颗丹药。
这丹药,自是方前阿珠拼死求来的。而陆黎昕,此刻也应在牢狱之中。
想到这处,万俟沧咬住下唇,不甘于此。阿珠待他极好,所要所求都是尽力供给,故而当万俟沧要宣御医之时,宫女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去请了御医来。
只是当御医方才踏入殿内,见万俟沧面色冷清至此,便暗道不好,连忙为他把脉问诊,可料是摸了几次,却还是面如土色。
“如何?”万俟沧气若游丝,勉强说道,“你且放心告诉我,我能承受得住。”
“你这毒已至深,我行医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奇毒。”御医眉眼之中满是忧虑,语气沉重,“现下毒已经进入了五脏六腑,蛮横至极。”
御医无奈地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若是没有解药,就算请来天下名医,也只能,只能……勉强续命。”
“我还能活多久?”万俟沧神色淡然,毫无波澜,轻轻启唇。
“就算精心医治,最多也只能活三个月。”御医并未隐瞒,直言道,接着连忙叮嘱,“谨记不要劳心费神,若是心急焦虑,只会让花毒加速发作。”
听到此话,万俟沧却忽而释然一笑。自己身死又如何?只要黎昕安然无恙,就好。
与此同时,原本隐匿在被子之中的手忽而攥紧,万俟沧眼眸微垂,让人看不清情绪,却是暗暗下定决心,白皙纤长的手指蜷缩,指甲刻入掌心之中,留下深深的印痕。
既然这一副孱弱之躯活着也是累赘,病入膏肓亦无药可解,倒不如干脆留在女儿国,只等毒发身亡。
鲛珠号上无他这般人物,也有足智多谋的江宿、警惕小心的迟悔、忠心耿耿的耿毅、单纯善良的地空、一腔热血的炎猎,他们同陆黎昕作伴,他倒也是放心。
况且,若是自己身死,这世上再无万俟沧,陆黎昕也不必因之前的刑法受累,兴许女帝网开一面,自会让陆黎昕重返天界,甚至做回那个无忧无虑只顾侍弄花草的司芳仙子。
那样的生活,才是陆黎昕应该享有的时光。
日光如炬,四周杂草遍地,干枯恍惚。阿珠高居王位,目光之中满是不屑盯着眼前,万俟沧端坐王位旁,也紧紧盯着刑台之上。陆黎昕和其余人,已被捆缚住手脚,半跪于地,只等阿珠一声令下,就奔赴黄泉。
见眼神坚定毫不怀疑自己的陆黎昕时,万俟沧纵然不舍痛心,不愿与之诀别,却还是告知阿珠自己欲前去同陆黎昕告别。
并,以吻度与解药。
如何能不心痛?一想到同她的初吻竟是离别的征兆,万俟沧便觉得心口宛如刀锥,可又想到她日后安然无恙,便又觉得一切都值。情绪反复横跳,心安才是归途。陆黎昕,可切勿不能出事儿,否则自己这一番牺牲也就白费了。
清风微抚,不远处刽子手手中精光闪闪的铡刀上渗透着血红之色,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折在这把刀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飘入鼻腔,而半跪于地的陆黎昕瞪大双眸,神色讶异,唯有万俟沧睫毛微垂。
虽吻仅仅一秒,可于他而言,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妙音幻境变化万千,是人心最深处欲望的尽数显现。在幻境之中,人人都渴望得到未曾触及的幸福,如耿毅期盼在幻境之中同陆黎昕成婚生子,迟悔欲返回天庭做回仙官,江宿渴望与长生再会……虽是幻境,却足以让人流连。
人人都期能满足私欲,安然一生,可唯有万俟沧,幻想替陆黎昕承担痛苦,甚至幻想,自己为她而死。
骄阳如炬,一览无余地映射在万俟沧苍白的面容之上,彼时他与陆黎昕口唇相依,淡然药香萦绕鼻尖,那是独属于陆黎昕的气味。万俟沧释然一笑,舌尖轻推,就将唯一生存的希冀递入了陆黎昕的口中。
然而,当解药入了陆黎昕口中的那一刹,周遭景色剧烈震动,天地欲裂,人世间迅速撕扯出一个缺口。下一秒,所有人同景飞速向后消退。
万俟沧强忍着眼前的眼花缭乱稳住身形,才发觉这一幕幕不过幻影。万俟沧调整呼吸,待心平气和之际,才逐渐清醒过来。
方才的司芳同刑台之上的陆黎昕并非是真实存在的陆黎昕,而不过是他心心念念的梦魇。
陆黎昕,你到底在哪里?!
万俟沧紧闭双眸,心志坚决,待屏退了所有杂念再次睁开眼睛之时,才看到树墙迷宫之中倒地不起的陆黎昕。
步步坚定,一往无前,万俟沧缓缓走向昏睡之中的陆黎昕,肆意坐在地上,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旋即闭上眸子,心意渐渐朝着陆黎昕靠拢,终于,来到陆黎昕的幻境。
待万俟沧入了陆黎昕的幻境,便是她正要和假万俟沧成亲之际。眼看着仪式将成,万俟沧迅速凝结灵力,挥出一道寒风,在空中结冰成刀刃,狠狠刺向了二人手中紧攥着的红绸,一声撕裂声响,两人手中的喜绸应声而断。
“何人敢在我沥海城滋事!”陆尊中气十足的声音蕴着震怒。
万俟沧淡然自若地从人群中走出,视线紧紧落在一身喜服的陆黎昕身上,语气坚决,“我不同意这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