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陆黎昕神色诧异,看着缓缓从人群中走出的万俟沧,旋即又看向身旁之人。
身旁的万俟沧一身喜服,容光焕发,彼时也在深情凝视着自己,眸中有说不尽的情愫与深意。
而台下的万俟沧虽是一袭白衣如雪,却掩不住鬓角杂乱的发丝及仆仆风尘,原本坚毅冷清的面容之上不知从何处沾染上了些许碎叶,如墨黑发披在身后,慌忙凌乱,眼神之中的情愫她不明了,像是思念,又如同可怜。
虽是同样的容颜,同样的身姿,可身旁的万俟沧同台下的万俟沧判若两人,台上之人锦衣华裳,台下之人狼狈不堪。
陆黎昕视线几度流转,心中思绪愈发像是乱线缠成一团。
谁真谁假,眼前之人是谁,身旁之人又是谁?陆黎昕分不清楚。
彼时,身旁的万俟沧悄然握住陆黎昕的手,身躯一震,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陆黎昕旋即对上他的视线,粲然一笑,好似心定。
万俟沧沉默着看着这一切,尽管高台之上身着红衣的陆黎昕满面笑意,看似幸福,可她却不知,从万俟沧的视野看去,陆黎昕整个人都隐匿在一层黑气之中,印堂发黑,眸色暗沉,这是被幻境所困逐渐消耗灵气之征兆。
随着时间推进,陆黎昕身上所散发出的大限将至的气息便愈发浓重。
眼见陆黎昕生气逐渐孱弱,万俟沧一言未发一跃而上伫立高台,台下众人纷纷议论。
“这人是干甚的?怎会跳上神台!”
“这是船王夫婿?可高台上的又是谁?”
“高台上的才是船王夫婿万俟沧,这人就是个赝品!”
“是啊,这狼狈得跟个叫花子一样,咱们船王怎么可能有这么邋遢的夫婿!”
“就是,肯定是哪里来的叫花子想要攀龙附凤,竟没想到把主意打在了我们船王身上,真是荒谬!”
……
周遭议论纷纷,而万俟沧却充耳不闻,步伐坚定朝着陆黎昕走出,眸中唯有陆黎昕一人。他怕,怕在这幻境之中耽误愈久,陆黎昕便愈可能随时殒命。而让陆黎昕死,比他自己身亡还要悲痛。
待走得近些,万俟沧旋即将陆黎昕从另一个万俟沧的手中拽出,死死挡在她身前,眼神之中满是冷意地看向对方。
“你这是作何?”对面的万俟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仿若胜券在握。
“抢婚。”万俟沧薄唇轻启,面无表情地说道。
闻言,陆黎昕心跳如雷,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二人的容貌如出一辙,就连气息也极为相似,她分辨不出真假,更不知晓眼前之景究竟是如何生出的。陆黎昕不知如何是好,旋即看向陆尊,却见陆尊震怒,将手中红木礼盒狠掷在地,红木碎片四溅,处处残缺。
“耿毅,带人杀了这个抢婚的狗贼!”陆尊大怒,目光如炬地死盯着万俟沧,指向他的手气得颤抖。
一旁的陆氏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视线却落在了万俟沧身上,目光之中满是怨怼与恶毒。
看着陆氏这样的神情,陆黎昕微微一怔,可未待她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台下的耿毅一个箭步,跃上高台,手持幽冥神剑,恭敬作揖,立刻领命,旋即,冰冷地看向万俟沧,一声令下,“船王府众人听令,立刻拿下这狗贼!”
一语毕,百人现。
万俟沧生怕身旁的陆黎昕受到牵连,连忙将她松开,旋即蕴藉灵力,冷眼看向朝着自己涌现而来的船王府侍卫。
见此情景,台下众人接连二三往后退去,生怕连累到自己,唯有万俟沧面不改色,手臂微抬,灵力喷涌而出,阵阵掌风凝结空中化作冰箭,刺向一众侍卫。
可奈何先前在女儿国之际,万俟沧就身中竹林四贤所下的花毒,陆黎昕离去之后,素日里只能靠着药物续命。如今在这妙音五祖的幻境之中穿梭,损耗了大量灵力。料是万俟沧已用了九成灵力将多半侍卫击退,却还是有未被中伤之人前仆后继。
距离近些,万俟沧只能汇聚灵力于掌心,以手刀击退敌人,招招凌厉,却未能致命,不知过了多久,这些侍卫纷纷倒地不起,万俟沧也面色苍白,勉力站在原地大口呼吸。
耿毅看着眼前体力不支的万俟沧,嘲讽一笑,“就这身手,也敢来抢婚?”
旋即,一阵空鸣,幽冥神剑出鞘,冰冷的剑刃搁在万俟沧的脖颈处,万俟沧眼眸微眯,自知无法再战,只能束手就擒。
耿毅一把拽住万俟沧,在他的膝弯处猛踩一脚,万俟沧顺势跪在地上。陆黎昕见此情景,不忍去看,只觉得心揪得厉害。
“你这等肖小,做出如此有悖天理之事,罪不容诛!今日,我就以船王的身份下令,将你沉海,以正天理!”陆尊气势汹汹地说道。
万俟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然一旁的陆黎昕却忽而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尊,又落在万俟沧身上。
此情此景,让陆黎昕觉得莫名熟悉,好似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可是沉海……难道眼前人的结局只剩一死了吗?
陆黎昕不知为何,连忙站在了万俟沧的身前,下意识开口阻拦,“父亲,虽然他鲁莽行事,可这般决定是否太仓促了些?你不问问他为何这般吗?若是未经审判就直接行刑,这沥海城还有什么法度可言?”
“问什么?居然敢抢我船王府的婚,还能是什么好人?”陆尊怒其不争地看向陆黎昕,“陆黎昕,你是要做船王的人,这般优柔寡断成何体统!你这样妇人之仁,难成气候!”
陆黎昕却是怔在原地,父亲虽然严厉,却鲜少对她说这般重的话,看来,父亲这回的确是动怒了。
假万俟沧见状,快步上前,挡住了陆黎昕欲看向万俟沧的视线,随后紧紧拉住陆黎昕的手,眸中满是深情,“黎昕,我知道你心善,可你忘了我们的情分吗?为什么要维护这个破坏我们婚礼的人?人生中成婚大事只有今日一遭,你怎能容忍他人肆意破坏?”
听到此话,陆黎昕眼神闪烁,不知作何回答,内心挣扎不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口阻拦,明明这人的出现本就不该,可内心深处,就是不让这个抢婚的万俟沧受到伤害。
陆黎昕张口欲言几番,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这个人抢婚前,陆黎昕虽是大多时间都陶醉在与万俟沧终成眷属的幸福里,却时而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说不上来。
眼前牵着自己手的万俟沧好似隔着一层氤氲雾气,让她看不真切。那眸底是深情不假,可又多了几分质问与迫切,好似等她入瓮,而她就好像被他们不断向前推着走,没有人询问过她的意愿与感受,好像她只是个听命的玩偶。
如今眼下又冒出一个万俟沧,更是加深了她的怀疑。
陆尊不问缘由地喊杀喊打,向来正直的耿毅也只顾领命行事,原本温婉慈祥的陆氏更是流露出来些许恶毒的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
可是,他们却都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亲人,她又有何理由去揣测他们?
“陆黎昕!你坚定一点儿!”身后的万俟沧忽而发声,陆黎昕回头望去,就见万俟沧目光之中满是期许与近似祈求的神色。
“黎昕,切勿听这人乱说。你不是最期待的便是我们的婚宴了吗?”假万俟沧顺势挡在万俟沧的身前,言笑晏晏,“只要现在行完礼,等会就回船王府设宴招待,如此可好?”
陆黎昕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如何处置眼下的万俟沧?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夫婿”?
思虑良久,陆黎昕垂下眸子,方才开口,“今日是大……是个好日子,不如让他先在一旁,不要见血光吧。婚宴若是不行,改在来日就好。”
“怎么这样讲,姐姐。”陆悦心面色忧虑,姗姗走来,上前攀附着陆黎昕的臂弯,语气温柔,“今日可是婚宴呢,照我看啊,不如咱们先行举办婚礼,再处置这人也不迟。若是姐姐不想今日见红,就且明日再处置,可这大吉的日子却是耽误不得的。”
旋即,陆悦心给陆尊递了个眼神,陆尊心领神会,面色严肃地说道,“今日可是早早在海神庙求来的吉日,黎昕,你如今已是船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这日子一年就一遭,若是错过了,惹得天怒人怨,你和万俟沧以后说不定会倒大霉的!”
“黎昕,听娘亲的,先行了礼再说。”陆氏也面色殷切地看向陆黎昕,“女儿家家的,最重要的便是嫁得一个好夫婿了,你若是这般错过,为娘的可怎么活呢。”
陆黎昕的耳中充斥着这些话语,只觉得心烦意乱,纠结不已,“这婚宴不如……”
“黎昕,你说什么呢?”假万俟沧面露愠色,匆忙说道,“这可是我们二人的婚宴!婚宴!”
陆黎昕闻言,抬眸看去,神色犹豫,微微思忖。
见状,陆尊微退一步,悄然给耿毅使了个眼色,瞥向跪在地上的万俟沧,眼神之中满是杀意。
见此眼神,耿毅微微点头,立刻知晓了陆尊的意思。
干脆杀掉这个抢婚人,到时候陆黎昕就只能继续婚礼!
耿毅点头会意,方才入了剑鞘的幽冥神剑又凭空出鞘,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阵阵寒光,剑气轰鸣。
不过一瞬,耿毅便高高举起了幽冥神剑,径直挥剑向万俟沧的颈项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