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沧！”阿珠大惊失色，连忙跌跌撞撞地半跪于万俟沧的身旁。
只见她喜服滑落，原本精致的妆容已被泪水晕开，阿珠口中喃喃，“怎么事到如今，她们还是不肯放过你，怎么喜酒之中还有毒……”
万俟沧虚弱地睁开眸子，想要言语什么，却又咳出一口血来。
阿珠连忙拿着帕子擦拭，雪白的手绢已被鲜血染红，眼眶泪水氤氲，视线模糊不清，阿珠摇了摇头，一股无力的窒息感从心底涌出，蔓延至浑身各个角落。
“阿沧，你别说话，我一定会救你的。前世我未能将你从骇浪之中救下，本就无心有愧，如今我就算是豁出去我这条命，也必要将你救下。”阿珠忽而站起身子，金钗玉簪掉落一地，却也无暇理会。
她匆忙将万俟沧扶到床榻之上，鲜红的布帛衬得万俟沧愈发苍白虚弱。
待安抚好了万俟沧，阿珠本欲匆忙踏门而出，却忽而停住脚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沉吟半晌，随之眸子一定，正了声。
“来人，伺候本王更衣。”阿珠端坐于妆奁之前，静等着宫女前来。待重新收拾好了衣着妆容，这才屏退宫女，悄然来到了万俟沧的身边。
“阿沧，相信我，你会没事儿的。”阿珠的手轻轻覆盖住万俟沧的手，言语之中满是深情。
万俟沧唇角微勾，轻轻点了点头，就见阿珠转身离去。
视线落在檀木雕花桌上的酒樽之上，万俟沧何等聪颖，如何不知晓这喜酒之中掺杂着剧毒。
竹林四贤如何歹毒，他并非不知晓。能要陆黎昕一行人赴死，便不会放过自己。
与阿珠成亲，是万俟沧的权宜之计。他知晓，今日不死，明日也绝会死。不过能拖一日是一日，若是能在此契机之中，寻得解救陆黎昕的解药，那便也足够了。
不以身犯险，便不能相救。
故而，在察觉到那酒樽之中的毒同陆黎昕所中为一种时，万俟沧才毫不犹豫地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他在赌，赌阿珠对他的情谊，也在赌自己和陆黎昕的命够不够硬，能撑到拿回解药的那一刻。
彼时，离阿珠离开已经许久了，也不知晓她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顿。正当万俟沧一筹莫展心思忧虑之际，阿珠回来了。
“阿沧！”一道欣喜的声音传入耳中，万俟沧循声望去，正是阿珠。
“阿沧，我寻来解药了，你没事儿了！阿沧，往后便是你我二人长相厮守，再无痛楚了。”原本锦衣玉服花容月貌，如今却是妆发混乱犹如难民，唯有那精致却又被土灰沾染了脸庞言笑晏晏，满眼欣喜。
阿珠一路小跑来到万俟沧的榻边，而万俟沧的视线却忽而梗住。
“我没事儿，阿沧，不必担心我。”阿珠低下头看着自己一身狼狈，还以为万俟沧是在担忧自己的安慰，急忙解释道。
然而，她却不知，万俟沧并非因此踌躇。
赫然呈现在阿珠掌心之中的解药，只有一颗。若是他服下了，那陆黎昕该如何……
“阿沧，阿沧，你可还好？”看着万俟沧苍白的面色，阿珠的心揪成了一团。
万俟沧被阿珠的声音拉回思绪，只好点了点头。
见万俟沧并无大碍，阿珠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又起身端来了水，眼巴巴看着万俟沧，如获至宝又供奉一般，将她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解药如献宝一般摊在他的面前。
“阿沧，我寻到了东峰殿内，还攀了许久陡峭山峰，你不知道，方才差点儿被法师发现取了性命呢。不过无妨，终于找到了解药，你快服用，以免误了时间。”阿珠不知晓这解药并非无时间制约，只是一心想要万俟沧快快痊愈起来，便如是说道。
“好。”万俟沧虚弱地应了一声，旋即在阿珠的视线之中，将解药一口吞服下去。
***
午时已到，烈日似火。从漆黑头套之中重获光明，不知晓眯眼适应了多久，陆黎昕这才觉得眼睛好受了些。
四周皆是海水，一片碧绿，唯有阳光肆意洒落，刺目地让陆黎昕觉得疼痛。
待好转了些，陆黎昕这才缓缓睁眼看向四周，迟悔、耿毅、地空、炎猎、江宿，纷纷同她一般，跪在这刑台之上，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好不凄凉。
他们是在船上。
陆黎昕定了定神，看向迟悔。
迟悔淡然朝她一笑，好像跟她死在一起，也心满意足了。
陆黎昕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开始，自己似已成了迟悔心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以往，她总以为，迟悔是顾念着前世的主仆之情，才对今生的自己这般好，眼下看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黎昕回了迟悔一个浅笑，又转而看向其余人。似乎所有人已经认命，引颈就戮，慷慨赴死。
耿毅目光时而落在自己身上，时而又看向悦心。
江宿一言不发朝天看去，凄凉又庄重。
炎猎大大咧咧看着竹林四贤，满眼不屑。
地空目光所及，是大海的方向，兴许还在担忧鲸群……
见此情景，陆黎昕心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因自己的家仇而汇聚一堂的同伴，如今又要因自己而死。
若是有来世，倘若是有来世，她定要好生报答他们一行人。
另一侧，是端坐于轮椅之上的陆悦心。因陆悦心不过是个废人，竹林四贤倒也没有过分为难她。只是，陆悦心此时的心魂都牵挂在了耿毅身上。若是耿毅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便也活不成了。
见看了妹妹许久，也得不到回应，陆黎昕的视线便落在自己的正前方，距离自己十米有余的地方，正是阿珠、竹林四贤，几人神色各异，眸底却都是欣喜，似是盼自己死已是近在眼前的愿景了。
只是，无暇去恨，阿珠身旁的万俟沧，就已经吸引去了陆黎昕的所有目光。
还是一席白衣，如初见时的那般。少年如玉，如今身旁已有良人，如此也好。
不知为何，陆黎昕的眼眶却忽而酸涩了起来，她眨了眨眼，泪水悄无声息滑落。万俟沧安然无恙，她不应欢愉才是么？要他平安，不是先前自己的唯一愿景么？
陆黎昕在注视着万俟沧，而万俟沧又何尝不是？
在他的印象之中，陆黎昕如何骄傲，可以哭泣却从不肯服输。上次这般匍匐于地，还是在船王陆尊的葬礼之上。
万俟沧眸子微眯，旋即说道，“阿珠，我同陆黎昕好歹有过一场婚约，如今她即将命丧黄泉，天人永隔，还请容我去送上一程。”
“这……阿沧，你知晓我是不愿的。”阿珠抿唇，略有些委屈地看向万俟沧。
然而，万俟沧却一言不发，双目有神地紧紧看向阿珠。
这番情景，落在陆黎昕眼中，只能看作二人含情脉脉之景。她失落地垂下头，也罢，这一生也算为自己和家人拼搏过了，如是离去，也不算遗憾。
“阿沧，你非去不可么？”阿珠拽着万俟沧的衣袖，声音软糯。
“嗯。”万俟沧轻应一声，见状，阿珠只好安慰自己不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惹万俟沧不愉快，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万俟沧的请求。
得了阿珠的回应，万俟沧旋即起身，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陆黎昕走去。
听闻一道脚步声，陆黎昕本能地抬起头，可见万俟沧向自己款款而来的身影，眸子又一次湿润。
万俟沧……
陆黎昕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他于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不明了，也不愿去明了了。心中有千万种猜测，可没被证实之时，便何种都不对。
只是，她的视线却还是恋恋不舍地看向万俟沧的身影，看他步步走向自己，又上了刑台。
“少爷，怎么又哭鼻子了？”万俟沧已然走到了陆黎昕的身前，他高大的身影为陆黎昕带来一丝荫凉。
陆黎昕哽咽欲言，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低声呜咽。
“会过去的。”万俟沧柔声说道，旋即，也不待陆黎昕回应，便忽而俯身，阳光直直刺入陆黎昕的眼中，可她却忘了闭眼。
万俟沧毫无征兆地覆盖上了陆黎昕的唇，舌尖轻撬她的贝齿，一吻如蜻蜓点水，陆黎昕还未从错愕之中缓过神来，就见万俟沧已然轻身一跃，头也不回地朝阿珠的方向而去。
众人一时愣住了。而这一幕映入阿珠眼中之时，她已丧失了所有理智。她就知晓，只要陆黎昕还活着，万俟沧的心就不能完全属于自己。
明明，明明她才是那个同万俟沧青梅竹马的人，明明她才是不惜以命相搏为万俟沧偷盗解药之人，为何万俟沧的眸中只有这个陆黎昕！？
若是如此，那么陆黎昕死了便好了。只要她死了，便不会有人阻挡在她同万俟沧中间，她的阿沧，就还会是自己的阿沧。
“斩首！”尖声一出，周遭女官立刻上了刑台。
耳中脚步声密密麻麻，迟悔忽而轻笑，“主人，同你这一世，也还是没能返回天庭，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呢，若是死了能回去，倒也是好的。”
旋即，耿毅也出了声，“黎昕，下一世，我还在铁铺那里等你。”
“船主，也别忘了我们。”炎猎没心没肺地笑，不知自己威名一世的五煞之一，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地空和江宿的声音紧随其后，“船主，遇见你我不后悔。”
然而，众人发出肺腑之言，陆黎昕却依旧默不作声。女官们已将几人纷纷围住，就等女王最后的命令。
阿珠怒火攻心看着低头不语的陆黎昕，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
“斩！”
铡刀从空中高高挥起，在阳光照射之下发出刺眼的白光。
然而，就要铡刀即将落下的那一瞬，忽而一道绿光将陆黎昕包裹住，陆黎昕的意志和生命如此刻她所操纵的甲板之上绝处逢生的杂草般顽强坚固，不过眨眼之间，陆黎昕便冲破了束缚！
方才，万俟沧那一吻，并非只是诀别时的动情。而是在阿珠让他服下解药之际，他根本没有吞服下那颗解药。
亲吻陆黎昕，正是万俟沧借此将解药送进了陆黎昕口中！
当日，从万俟沧主动请求同阿珠喜结连理伊始，他便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今日这一刻，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其中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