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背寒光乍现，倒映着如血一般的月色，下一刻，只见寒光一闪，那刀锋径直朝着江宿的头劈去。
江宿紧闭双眼，可想象之中的疼痛感并未袭来，反倒是一旁炸开了锅。
待江宿睁开双眼，竟看到原本自己一旁的鬼头已经不再，赫然只剩一个躯干。而那鬼，正是方才点醒生意鬼的围观者。
“怎么回事儿？！我的头，我的头！”那被砍中的鬼的头在地上翻滚，不知被多少人踩踏过了，已然不复形状。
虽无血水，可阵阵腐臭味道刺鼻难闻，通过鼻腔传入众人的脑海之中，只觉得异常难受，忍不住干呕起来。
“你这小贩真是，人家好心提醒你，竟没想到砍下了他的头！”
“什么世道！要是都这样，鬼市还怎么开！”
“不讲道理！现在就让你也尝尝被砍头的滋味！”
……
鬼虽无血，却可感知到疼痛，故而就算是鬼，被砍头也不是一件容易承受的事儿。
被三言两语挑拨起来的鬼市瞬间沸腾。一时间，好事儿的鬼纷纷想替那被砍了头的围观鬼鸣不平，就要动手教训生意鬼。兵戎相见，哪有安详之地？
陆黎昕隐匿在鬼群最后，一手拉着地空，甚至想要捂住他的眼睛，生怕小小年纪的他留下什么阴影。而后又在闪躲逃跑之际，用余光看着这般众鬼厮打之景，心底满是震撼。
这些鬼装扮样貌一模一样，干枯漆黑，视力不堪，只知晓乱砍乱杀，起初还都朝着那生意鬼招呼，就算将生意鬼已然劈成了十几块还不尽兴。可后来，他们打着打着自己也乱了套，见鬼就砍，哪管敌我。
原本同是好心想要教训生意鬼的围观鬼，也纷纷追赶起来，仿若不将对方彻底劈成骨头渣子就不尽兴。
如此荒诞，纵使炎猎杀人如麻，也不免心惊，这些鬼如此暴虐，却一点儿脑子都没有，要是沾上还得了？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见这场面一片混乱，万俟沧当即拉着江宿就要趁乱逃走。
“别！这青铜树！”说着，江宿就要去抗那青铜树，满脸见钱眼开不要命的样子。
万俟沧哭笑不得，只好赶忙拽住江宿的衣袖，强行将他带走。
江宿看着那不远处的青铜树，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混乱之中，也没有鬼再去管方才两人的死活，只想着出一口恶气，这才给了他们二人可乘之机。
待江宿和万俟沧重新返回到队伍之中，已然精疲力竭。
他们二人擦了擦浸湿了的鬓角碎发，看向不远处的战争地，只见遍山遍野的尽数都是残肢断臂，虽无刺鼻的血腥味，可无数的残肢断臂如同山般堆积在一起，腐烂的气息遍布整个山谷，也让人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反胃。
陆黎昕垂眸，脑海之中全是方才群鬼乱战的场景，这些鬼根本没有理智可言，根本无法交流。更何况，他们各个都是共用着同一张面孔，说不定那花妖就隐匿其中。
要想在这样的地方寻找花妖的下落，当真是难上加难。
茫茫鬼域，这一场混战可谓伤亡惨重。
陆黎昕叹了口气，心中免不了焦躁。
万俟沧在一旁看着陆黎昕兴致低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感受到肩膀上的温度，陆黎昕抬起头，朝着万俟沧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此时此景，她当真是开心不起来。
“这混战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万俟沧耐心地对陆黎昕说道，“不然我们先行找个地方隐匿起来，看看他们的动静，待平复了再出来寻找也不迟。”
陆黎昕此刻别无他法，只好点了点头，眸子低垂，楚楚可怜，万俟沧见她这般模样，只觉得心口处隐隐作痛。
众人在听了万俟沧的提议之后，也觉得言之有理，便准备悄悄脱身，到方才隐匿的树丛之中去。
就当他们几人打算原路返回之时，却未曾料到……
陆黎昕径直朝着前方走着，却没想到从她的身侧忽然闪出一个抬棺鬼来。那鬼的肩头还背负着半个棺材，因视力模糊故而也看不清前路，这就直直撞到了陆黎昕的身上。
然而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原本已经干涸在陆黎昕身上的淤泥不小心皲裂脱落开来，防止气味外泄的淤泥不再，那鬼似乎瞬间察觉到了异常，疑惑地在空中嗅了嗅。
察觉到这鬼的动作，众人皆是不敢动弹，紧张到浑身出了冷汗，身旁也有其余的鬼去嗅他们。
而陆黎昕更是被吓破了胆，一动也不敢动。
但不知他是否反应迟钝，嗅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陆黎昕见状，原本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可就在下一刻，本离着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战场中心忽然有鬼皱了皱鼻子，左嗅右嗅，大声叫道，“有人味！”
一语激起千层浪，旋即所有的鬼都开始猛然用力在空中嗅起来，竟不约而同地纷纷跟着大叫。
“有人啊！”
“有人啊！”
“有人啊！”
……
于他们而言，在这片土地上发现人，必要将人生吞活剥了才行。鬼是猎人，人就是猎物。
“肯定是昨天的人！就是那群用火烧我们的畜生！”
“这次一定杀了他们！好不容易在地下白了几度，又让他们给烧黑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好久没杀过人了，我又兴奋起来了！”
闻到人味后，这群鬼们激动极了，仿若在闻着什么美味佳肴一般。而后，便纷纷朝着那气息散播的地方迅速围拢起来。
奈何这些鬼的视力实在是差，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就走这不到十米的距离，硬生生一个将一个踩在脚下，堆成了一座尸山。
不过也有鬼较为幸运，陆续来到了陆黎昕的身边，将陆黎昕团团围在了正中间的位置。
可陆黎昕就没有这些鬼好运了，本就稀少的同伴，这下子全被冲散了开来，徒留下自己在鬼圈内。
陆黎昕看着近在咫尺的众鬼，身子忍不住的颤抖，仿佛已经想到了自己被发现之后的下场，不过，她还是强装镇定，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旁的耿毅和地空等人看着被团团围住的陆黎昕，难免捏起一把冷汗。而陆黎昕兀自一人被群鬼包围，面色也吓得煞白。
不过好在，这群鬼都是睁眼瞎，就算近在咫尺也难以辨别哪个是人，哪个是鬼。它们只好拼命闻来闻去，以寻觅人的踪迹，可距离太近，周围人鬼太多，根本嗅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鬼见嗅觉无效，便举起装满萤火虫的纱袋，通过细微的弱光，妄图用眼睛找寻。可那微弱幽光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悬挂在半空只能徒增笑话。
“诶，这人怎么不见了？你们闻到了吗？”
“应该就在这块儿呀，可是就是找不到。”
“他娘的，难不成躲起来了？”
……
群鬼议论纷纷，原本安静下来的荒地又变得一片聒噪。
忽然，一道声音响彻云霄，那声音一出，竟是地都震了三分。
“都别说话，屏气凝神，仔细找就行了，就你们这些眼睛，别彻底瞎了就不错了，还想用眼睛找？”
原是大声鬼。
这大声鬼话一出，众鬼只觉得耳膜都要碎裂，纷纷揉了揉耳朵，噤了声，不敢再说话，只好按照大声鬼的法子细细去寻找。
各个鬼宛如幼犬一般，走半步，就要嗅上四五下，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气息。
陆黎昕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只能求助地看向迟悔，迟悔脑子疯狂运转，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能帮助陆黎昕脱离苦海。
就在此刻，好几个鬼朝着陆黎昕的方向走来，距离愈发近了。
陆黎昕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庞滑落，整个人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连脸上的淤泥也逐渐皲裂，小片的皮肤再次暴露在外，可对于鬼而言，却无疑是多了一丝抓住她的机会。
陆黎昕只觉得浑身僵硬，心跳如擂，头脑发晕，紧张感侵袭了她的大脑，让她根本无法再去思考。
正当众人屏气凝神之际，陆黎昕只觉得额头一凉，一滴汗掉落下去，而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现象却激起了身旁鬼的反应。
突然，一道鬼声兴奋得响起。
“好像在我旁边！”
陆黎昕猛然睁眼，方才说出那话的鬼竟然就在眼前！
霎时间，一生似乎都在陆黎昕的脑海中过了一遍，沥海城之痛，陆悦心也未曾找到，都将是她这一生的遗憾。
只是，在最后关头，陆黎昕的脑海之中却尽数都是同万俟沧相处的时光。思及此，陆黎昕抬眸看向鬼群之外，想要搜寻万俟沧的踪迹，却不见其身影。
也罢，他安全便好。
而那鬼在说了这话之后，周围的鬼纷纷朝着陆黎昕的方向而去。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发现，陆黎昕闭上双眼，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她只觉得，这一生遇到万俟沧，自己原本苦涩不堪的人生似乎也变得没有那般痛苦起来，甚至有些许甜蜜的意味。
然下一刻，陆黎昕只觉得身子失重，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拽进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一阵清风飘来，原本该是腐朽臭味的空气却传来一道淡淡的檀木香。
是万俟沧。
不知为何，这般关头，陆黎昕的眸子忽然湿润了起来，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无法开口。
陆黎昕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内心，看着那衣袖上熟悉的白龙花纹，是万俟沧，没错。
只是，当陆黎昕刚想抬头确认之时，却感觉到有鬼在闻自己。脖颈处的嗅声使她汗毛倒立，整个人战战兢兢，宛若受惊的小鹿。
万俟沧将陆黎昕揽入怀中，可那鬼距离陆黎昕也愈发近了起来。似是察觉到了陆黎昕身体的战栗，万俟沧的动作愈发紧了一些，陆黎昕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万俟沧胸口的温度。
那怀抱依旧温暖有力，只是这般待着，就让陆黎昕觉得放松。
万俟沧紧紧地抱着陆黎昕，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缓缓挪动，似是在安慰。而他的右手则在不住摩挲她的后颈，动作温柔至极，仿若稍稍用力就会将怀中人碰碎了一般，又仿若在轻抚着这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
二人之间，再无丝毫间隙。
陆黎昕瞳孔一颤，暧昧的气息氤氲在这方土地。霎时间，她竟是忘了害怕，陆黎昕此刻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似有小鹿乱撞，她甚至连呼吸都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