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阵匆匆脚步声,房门大开,众人皆看到了屋内之景。
陆黎昕静静站在阿珠尸首旁,怀中还抱着断了腿的陆悦心,只是陆悦心背对着众人,无人能看见她的表情。
方才通报的宫女在看到阿珠尸首的那一刻,气不顺瞬间晕了过去,发出重重一声闷响,耳中充斥着宫女、女官的哭泣咒骂之声。
“陆黎昕,你不得好死!今日女王回来时还嘱咐我们要好生招待,你却,你却!”
“啊!没良心的东西!你不配为女人!”
“女王……陛下啊!”
……
万俟沧回眸冷眼一看,这些宫女瞬间安静下来。
“滚。”万俟沧冷冷吐出这一个字,便转回了身子,对上陆黎昕的视线。
虽是对阿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可前世久久相伴的记忆,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抹去。
他万俟沧是游戏人生,可从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阿珠对他的好,虽是不能回报,却牢记于心。
如今,看着阿珠的尸首,万俟沧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几分,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
身后人仰马翻,诸多宫女皆被万俟沧的气场震慑,无人敢言,慌乱远走,唯有陆黎昕同行之人留在原地。
“黎昕……”耿毅口中嗫嚅,不敢置信地看向陆黎昕。方才在回来的路上,耿毅还曾问她,是否真的不介意阿珠的所作所为。
陆黎昕一脸宽厚,说阿珠不过是竹林四贤的棋子,不是故意想要伤害自己的,何必介怀?
如今映入眼中的这一幕,却让他不愿去信。
“人是我杀的。”耿毅的话还未说完,陆黎昕便平静地对着万俟沧说道,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陆黎昕,这般时候了,你还要维护陆悦心这个废物到什么时候!”万俟沧勃然大怒,额上青筋暴起,他双目猩红地看向陆黎昕,指尖指向她怀中的陆悦心。
闻言,陆悦心身形一震,确实不敢回头看向万俟沧。她深知,若是万俟沧想要取她性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又朝陆黎昕怀里缩了一下。
“是我,不是悦心。”陆黎昕面色如常,可脸颊却划过一丝清泪,“阿珠是在我的房里……悦心,不是废物!”
陆黎昕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揉搓一般揪心的疼,嗓子也哽住,难以言语。
“好,是你。那你来解释解释。”万俟沧怒极反笑,步步紧逼陆黎昕,陆黎昕眼神闪躲却执拗不肯向后退去,“如若是你,难不成你会给自己在婚宴之时下毒?毒酒明明已被我们更替,你为何会中毒?如若是你,你何必不在歼灭竹林四贤之时将阿珠除之后快,何必要等到回宫?”
“陆黎昕,你切勿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万俟沧离陆黎昕不过半步,他清楚的看到陆黎昕的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陆黎昕眉头蹙起,鼻尖泛红,好似忍受着极大的委屈。
万俟沧说不心疼是假,可如今却是不愿也不能去理会她半分。若是放在平时,万俟沧自会去主动安抚鼓励陆黎昕,可现下面对着阿珠的尸体,他如何能挪动丝毫?在生死面前,情绪哪有那般重要。
“万俟沧,你何必如此针对悦心,她双腿有缺陷,如何能够将阿珠这个健全人杀害?”耿毅听不下去,不禁说道。他自是不愿相信陆黎昕杀害了阿珠,可说是悦心,未免也太过于荒谬。
“呵。”万俟沧不屑冷笑,旋即将陆悦心从陆黎昕的怀中拽了出来,扔在轮椅上,陆黎昕拼命想要抢回悦心,却被万俟沧钳制住了胳膊。
“这就是答案。”万俟沧冷眼看着陆悦心的双手,众人顺着万俟沧的视线看去,这才发觉陆悦心的手上竟然全是鲜血。
“当日能够给陆黎昕下毒的,唯有看似娇弱无力的陆悦心,而她下毒,也有充足的理由……”万俟沧脸色阴沉地说道,“她恨陆黎昕。”
听到此话,陆黎昕终是克制不住自己内心中的矛盾,逐渐抽泣了起来。
“悦心明明已经跟黎昕重归于好了……”耿毅不解,似是还想为陆悦心辩护几分。
“耿毅,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陆悦心所做这一切,皆是因为你。她不想你从来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恨你没有把一丝注视留给自己。只是她过于爱你,只能去恨陆黎昕。因为,你爱的人是她。”说罢,万俟沧冷不丁地松开拽着陆黎昕的手,陆黎昕身子失去平衡一个趔趄,险些跌落,幸好迟悔在一旁搀扶住了。
迟悔不满地看向万俟沧,想去理论,却被陆黎昕在无形之中拉住了衣袖,制止住了。
无奈,迟悔只能停在原地。
“是我杀死的阿珠,你纵使有千万种推断,也不能证明真相。”陆黎昕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却不肯退让,“如今我已说明我是凶手,如何处置,看你。”
陆黎昕如何不知,万俟沧聪敏周密,任何蛛丝马迹都难逃他的眼睛。她如是做,不过是因她不愿让万俟沧将前世好友之死,迁怒于悦心。
闻言,万俟沧眸底的愤怒忽而淡去,无尽的失望从眸底涌现。
万俟沧摇了摇头,连连后退了几步,一丝苦笑过后便是无尽的冰冷。
“既是如此,那你我二人话不投机,不必纠缠。”万俟沧的言语冰冷,竟是比不相识还不如。
这意思,竟是要同陆黎昕分道扬镳。
听到此话,陆黎昕张口欲言,可心中千万句想要挽留的话却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眼看着万俟沧敛回视线,旋即将阿珠的尸体抱起,转身离去,不再施舍给自己一个眼神。
陆黎昕看着万俟沧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于墙角之际,终是忍不住内心的悲痛与恐惧,痛哭流涕。
同行众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轮番上前安慰。
“主人,如是可能也是最好的结局。”迟悔轻拍着陆黎昕的后背,安慰道。
“黎昕,虽是没有万俟沧,可我们都在。”耿毅欲伸出手拍一拍陆黎昕的肩头,可当看到陆悦心冰冷的视线时,又收回了手。
“唉。”江宿不愿多劝,摇了摇头,没有想到,万俟沧和陆黎昕二人竟会以这种方式分别。而炎猎和地空则是追随万俟沧而去,想要劝说,却纷纷吃了闭门羹。
***
翌日清晨,一团暖光撞碎暗蓝色的天幕,陆黎昕每次看到日出便会心生愉悦,可今日,站在鲛珠号上,却是如何也欢愉不起来。
她立在甲板之上,遥遥看着岸边,阖国的珍珠商人都在因女王之死静默哀悼,原本人间繁华地的码头也一片落寞。不知在这站了多久,也未曾等到那人前来。
“船主,若是真的不舍,就去找万俟沧吧。”江宿叹了口气,上前说道。
“是啊,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炎猎也赶忙说道,“你们二人本就亲密无间,何必因此分道扬镳呢。”
陆黎昕的唇张了又阖,已心中有了芥蒂,就算和好,能够如初么?自然不能。思及此,陆黎昕落寞地摇了摇头。
“既然已下定决心,便出发吧,黎昕。”耿毅心中激动,却不好显露出来,只能宽慰道。
“主人,走吧。”迟悔也在一旁应和。
陆黎昕未曾答话,目光又落向码头,空无一人。
她苦笑了一声,旋即转身,下令,“开船!”
鲛珠号踏浪前行,而陆黎昕的脸庞却划过一滴清泪。
陆黎昕自诩足够了解万俟沧,却不曾想,他也会绝情至此。
只是,他的前世挚友命丧于此,且还是因为自己,如论如何也是她的不是。她又有何颜面去难过去责怪万俟沧?她只能将心酸痛楚都打碎了忘自己的肚子里咽。
海面激起层层白浪,银带顺着鲛珠号前行轨迹蔓延至岸边,船已启航,陆黎昕的心揪得愈发紧了些,她拼命想要去喊万俟沧的姓名,可仅存的理智却将她拦下。这几日,是陆黎昕哭过最多的时日。
只是陆黎昕不知晓,自己难过,万俟沧又如何不是?
众人皆以为他是因为阿珠之死,与陆黎昕心生罅隙,不愿再同行。但实际上,万俟沧却是有着旁人皆不知晓的苦衷。
思绪飘到昨日与竹林四贤大战之际,当陆黎昕沉入海底时,万俟沧身上缚龙索发作,强行忍受剧痛,随之一齐沉入海底。
每每生命垂危之际,前世的记忆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上一世的一幕幕情景顷刻浮现在万俟沧的脑海。
自己因骇浪无意间闯入寒池时,奄奄一息,是司芳仙子,也就是陆黎昕,将她悄然带回司芳殿内,双眼未阖地悉心照料了他三天三夜。
当他睁开眸子,就见司芳仙子一抹倩丽背影,回眸一笑,心中情愫暗潮汹涌,他便知晓,自己逃不掉了。
万花园中,司芳仙子言笑晏晏,同他讲述各种花草秉性喜好,玉手一挥便召来琼浆雨露,见万俟沧好奇,计上心来,也给他的发梢浇了些许。见自己满脸呆滞,司芳仙子娇笑连连。
日子风平浪静,本以为他们二人能够一直这般生活下去,沉溺在这温柔乡中,倒也不错。事情发生转机是在那日寒潮来袭,万俟沧体内寒毒未解,这天庭之中唯有万花仙铃才可救他性命。
“司芳,不要去。”万俟沧面色苍白病倒在踏上,看着那抹温润婀娜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小蛟龙,我会没事儿的。”司芳仙子粲然一笑,那笑容好似春风一阵百花齐开。
旋即,司芳便头也不回,取来万花仙铃,为他医治。
那是万俟沧最后一次见到司芳的笑容,再见时,便是她行踪败露被女帝惩治,正遭天劫,无数雷电击在她孱弱之身上。万花仙铃虽是司芳本命法器,但天界教条森严,等闲不得催动,何况只是为了救一条擅闯天界的小小蛟龙。司芳看到万俟沧前来,泪流不止,将罪责都拦在了自己身上,这才最终使得女帝勃然大怒,司芳也被贬到了人间。
思绪飘回,鲛珠号已驶出一段距离,原本驶过的痕迹逐渐变淡直至消失。万俟沧站在远处城墙楼阁之内,从外根本看不到其中景象。他遥遥望向鲛珠号,面无表情,内心却风起云涌。
陆黎昕的背影已经看不真切了,他如何能不怀念?
只是,正因他完全想起了这一切,所以他才不愿跟随陆黎昕而去。前世自己难以护得司芳周全,今生定不能再害陆黎昕因为自己而发生危险。况且如今陆黎昕还不知晓自己身中奇毒未解,若是知晓,定会拼了命也要救自己。
思及此,万俟沧忽而笑了,却是落了一滴清泪,融入风中,挥散不见。就此别过,兴许就是他们二人最好的结局。
万俟沧同鲛珠号遥遥相望,陆黎昕也站立于甲板之上不肯挪动分毫。他们二人彼此不知,双方都是怀着巨大痛苦,与对方作别。
不知在那岸边伫立了多久,直至太阳完全升起,鲛珠号也消失在了海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