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停,又过了三日。
陆黎昕矗立于甲板之上,遥遥望着女儿国的方向。
海风渐凉,迟悔看着主人这般挂念万俟沧,心中是说不清的哀愁。见了两世情仇,她自然明白陆黎昕为何如此,可陆黎昕却对心头的失落难以表述。
“主人,”迟悔缓缓走上前来,给陆黎昕披上狐裘,“天冷了,不如回去休息吧。”
“嗯。”陆黎昕回过头来,莞尔一笑,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悲凉。
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些小毛贼于众人而言,不过是插曲,很快就被他们抛在脑后。
唯有素日里健谈风趣的江宿却沉默了许多,只是当旁人问起时,他却一言不发。
询问最多的,还属是炎猎。他着实不明白江宿为何替那少年挡刀,可无论如何言语,江宿却始终不回答,平日里巧言令色的他也逐渐变得沉默起来。
如此久了,众人便不再提及这件事儿,他们的重心依旧放在花妖身上。十二花妖,如今已除掉五人,还余下七人和黛眉,任重道远。
陆黎昕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就欲回到船舱之内,忽而,身子一震,目光之中满是震撼。
“主人!发生了何事?”迟悔赶忙问道。
陆黎昕沉默良久,捂着胸口处,感应愈发强烈。
“往北走!”一声令下,驾驶舱内的炎猎和耿毅对视一眼,连忙调转方向。
众人心中明了,这应该是陆黎昕感应到了花妖。先前,于陆黎昕的决定旁人兴许还有异议,可经过这般久的检验,都清楚陆黎昕的直觉准没错。
鲛珠号向北一路疾驰,愈往前,陆黎昕的感应便愈发强烈,海域中的海水颜色也愈发深沉。空气之中多了些许血腥味,待愈是靠近,这气味便愈发浓烈。
陆黎昕紧蹙眉头,直视着前方海面,只见原本蔚蓝的海水逐渐变得污浊,更到深处,那海水竟是像墨般乌黑。
见此异象,众人皆提心吊胆,不敢言语,只是静静注意着前方动静,随时准备和花妖一绝死战。
可一路上,风平浪静,一个人影也无,更别提什么花妖了。就这样行驶了半日时间,海面之上终于有了异常,目光所及之处便有一座岛屿矗立。
“那是什么!”忽而,地空一声惊呼,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众人凑近去看,竟发觉这死海之上浮尸遍布,耿毅看此情景,差点儿呕吐出来。
陆黎昕死死咬着下唇,看这海域之上,密密麻麻竟全是被海水泡得肿胀的尸体。
只是这些人并非溺水而亡。他们死状各异,有人死不瞑目,有人脸被削去了大半,却大都衣不蔽体,伤痕遍布,显然是被人虐杀而死。目光触及到更远处,一片残肢断臂漂浮海面,好似阿鼻地狱。
本该莺啭鸣啼的黄莺鸟,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逃过了一劫,可如今只能像秃鹫一般寄生于浮尸上,叼食着死者的腐肉为生,听到船只动静侧目抬头,却被众人发觉黄莺的羽毛上也沾染血迹,惊心触目。
“原来,这黑色的海水,竟是血水染就!”陆黎昕心痛不已,闭上了眸子。
“不止如此,更是放血而亡。死者血液不断外涌,这才染成了黑血。”迟悔冷冷得看着这一切,这般人间炼狱之景,也只有十二花妖能有此手笔。
“这群狗东西,死也不让人死得安生!”炎猎愤恨地一拳砸向木栏杆,锦旗也震动了几分。
陆悦心看着眼前的一切,更是忍不住直接呕吐了出来。
听到妹妹的痛呼声,陆黎昕连忙上前端茶送水,见她原本苍白的面色有了好转,这才赶忙关心,“悦心,如何?若是不舒服,便回去躺着吧……”
“对不住,让你见到如此情景。”陆黎昕战战兢兢地说道。
在她的心里,悦心本就该是养在深闺的天之骄女,如今,却是因为自己流离失所,还被迫要见到如此炼狱之景。这般情形,陆黎昕如何能不动容?
陆黎昕敛下眸子,暗暗叹了口气。
“不碍事,姐姐……这是哪里?”陆悦心强行镇定,一手拉着陆黎昕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道。
“这……”陆黎昕放眼看去那座不远处漆黑的岛屿,她也不知晓。
迟悔本就见多识广,对这海域之上的事儿了解七八成,按照地理位置和方位,猜出了个大概,于是便说道,“若是没错的话,这里应当是传说中的莺鸣岛。”
“莺鸣岛?”陆黎昕眉头蹙起,这地方她也曾听万俟沧提起,只是,眼前之景,同万俟沧口中的地方,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
“传言中,莺鸣岛乃桃源仙境,百姓安居乐业,不分贵贱,男耕女织,是凡人理想之境。偶有人路过此地,甚至以作诗词来纪念此景。”迟悔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可不知为何,竟是沦落至……”
“死城!”江宿忽而说道。
众人沉默,眼前之景,比起当日沥海城被十二花妖屠城之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哪里还有活人的气息?哪里还有莺歌燕舞?
原本声声啼鸣的黄莺,也沦为靠血肉为食的怪物!
“迟悔姐姐,你确定,这是莺鸣岛?”地空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拳头攥紧,克制着心头的疼痛。
闻着如此,亲身经历之人,又该如何恨?
迟悔不言,却点了点头。这北面,黄莺本就稀少,能有如此多的泣血黄莺,是莺鸣岛不假。
得了肯定的答复,地空的眸子也红了几分。曾几何时,鲛人岛也曾是这般仙境,可只要有十二花妖途经,便再也没有半分清净。
“是花妖!”众人心知肚明,唯有陆悦心情绪激动。
“悦心,是的。”陆黎昕叹了口气,体内仙铃感应正是在此,十二花妖,应当就藏匿其中。
“姐姐,那我们不登岛还在等什么!”陆悦心紧紧抓住陆黎昕的手,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
“可……”花妖在此处不假,可陆黎昕心中还有疑虑。若真是花妖,这般惨景遍布眼前,定是打着让他们上钩的主意,这般明目张胆,好似请君入瓮。
“姐姐,你在犹豫什么!”陆悦心胸口起伏剧烈,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径直看着陆黎昕,着急地等着她的回应。
“不可鲁莽。”陆黎昕摇了摇头,低下眸子,她还需搞清楚这其中的门道,否则很容易被一网打尽。况且,如今身为鲛珠号的船主,她须顾及的,便不止只是自身,更是全员的性命。若是同伴因自己的恩怨出了差池,她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然而,这话落在陆悦心的耳中,却成了逃避,“姐姐,除掉花妖本就是冒险行事,莺鸣岛本是世外桃源,同我们的沥海城一般,可就是因为花妖才会沦落于此。”
“难不成,你也要看着千千万万人的家同沥海城一般吗!难道你将一己安危看得比父母的血海深仇还重要吗!”陆悦心字字戳心,让陆黎昕浑身一震。
她从未如此想过,若是如此,便不会踏上寻仇之路。
言至于此,陆黎昕也有些动摇了。只是,前路凶险,并无把握之事,难不成也要带着大家孤注一掷?
看出陆黎昕的犹豫与心理斗争,陆悦心忽而沉默,旋即却悄无声息落下泪来,点点清泪打在陆黎昕的手背上,陆悦心眼神幽怨又可怜,语气哀哀,“姐姐,我真恨自己是个残废,不然就是爬也要爬上岛,找花妖报仇!”
闻言,陆黎昕浑身一颤。她自从知晓陆悦心回心转意之后,便觉得是天大喜事儿。如今,陆悦心更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在听到陆悦心怨恨自己是个残废之际,更是心疼又懊悔。
复杂的情绪让陆黎昕进退两难,她如何能够不动摇?
“悦心。”陆黎昕回手紧紧攥着陆悦心的手,目光落在前方漆黑岛屿之上,略作沉吟,终是做了决定,“你说得对,父母深仇,自然比自身安危重要。若是此刻不除掉花妖,他们日后还会使得更多的人命丧黄泉。”
“主人!”迟悔听到此话,连忙劝阻,“主人,这地方我们并不了解,若是贸然上岛,很可能中了圈套。”
“是啊,黎昕,复仇之事应当从长计议,切不可鲁莽行事。”耿毅也连忙劝道,说完这句话,又转而看向轮椅上的陆悦心,“悦心,我知晓你复仇心切,可若是连自己也折进去了,又有谁人能替我们报仇?”
“我!”陆悦心目光直视着耿毅,言之凿凿,“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可能落入花妖手中,若是你们也没了,我定会拼了命也要为你们报仇!”
闻言,炎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陆悦心?她不悄悄杀了他们一行人就算好的了,还指望她救命?真是可笑。
可这话落在陆黎昕耳中,却觉得心头一暖。当陆悦心一牵扯到船王夫妇之时,陆黎昕就失去了理智。更何况,陆黎昕本就心疼陆悦心的遭遇,她又楚楚可怜,一会儿软语央求,一会儿哭哭啼啼,哪里还来得理智可言?
“悦心,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陆黎昕安抚地拍了拍陆悦心的肩头,旋即说道,“不必犹豫,我意已决,众人即刻登岛!”
言毕,江宿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陆黎昕已起身回了船舱,收拾行囊。
最终,陆黎昕还是被仇恨驱使准备登岛,众人也只能紧随其后。
鲛珠号已靠近岛屿,陆黎昕一行人整装待发,陆黎昕回头看向坐在轮椅之上的陆悦心,细声说道,“悦心,此行危险,你且在鲛珠号上等着我们,有事便寻船上的人,都是父亲的老伙计,他们会帮你的。”
“多谢姐姐关心,我在这里待你们凯旋。”陆悦心扬起唇角,目光之中满是暖意。
陆黎昕回之以微笑,旋即便率领众人下船,登岛。
可谁也没有料到,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残废的陆悦心竟是直愣愣地从轮椅上站起身子。
虽然她腿部僵硬,动弹起来犹如行尸走肉,却是硬生生换上了一袭黑衣,待适应了几分,便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魂一般幽冥隐匿于黑暗之中,跳下甲板,暗中尾随众人登上了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