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细雨蒙蒙,整个海域宛若无人之境,唯有鲛珠号灯火通明,却鸦雀无声。
陆黎昕死死咬着下唇,克制着困顿之意,眼睛睁开又闭上,径直盯着面前的药壶。这已是她第十余次试药了。先前她也试了不少,却毫无作用,只好重头再来。待读了几十本医书、摸索了数百种配方后,这才勉强有了头绪。
陆黎昕看着眼前蒸汽缭绕,散发出阵阵药味的药炉,眉头蹙起。这几日得了空暇,陆黎昕便开始思索瘟疫究竟从何而来。
按理说,他们本就航行在海上,鲜少有人同外来人接触,且毫无其他生物,不该染上瘟疫。可事情就是这般发生了,并且毫无办法。
鲛珠号虽大,可人员却集中。不到半月有余,感染瘟疫的人已从最开始的三人,渐渐扩散至十余人了。船上感染之人越来越多,可前路却丝毫不通。
陆黎昕虽是能感应到花妖,却也难以辨别方向。鲛珠号仍旧搁置在海面上,进退两难。
天灾人祸,一齐迸发,让人心力交瘁,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下去,估摸着不等花妖来寻,鲛珠号上的人就全军覆灭了。
思虑之际,眼前药香忽而馥郁,时辰到了。陆黎昕眸子一亮,这次的配方是陆黎昕在同草木通灵之后寻来的。
在草木的指引同查阅了数百本医书后,陆黎昕逐渐得知,针对流感应当去使用麻黄、桂枝、紫苏叶,针对疟疾则应当使用黄连、葛根、青蒿。
只是,这两种药房按不同比例进行调配了十余次,也未曾见效,陆黎昕便又同花草探索新的解法。
“兴许,可以使得菊花、甘草、黄芪等?”种植在船舱之内的人参见多识广,率先提议,“就算是没效果,也能缓解一二,至少不会再恶化。”
“好主意。”陆黎昕听到此话,瞬间有了思路,旋即便以最为易得的草药入手,悉心调配药材比例,以镇痛舒缓为目的,调配出了眼下的中药。
陆黎昕兴致冲冲地将药锅端起,而后倒入玉盏中,轻轻尝了一口,倒是不苦,容易入喉,可身体却并未有何变化。这个药方,又失败了。
陆黎昕筋疲力尽地将玉盏放下,眸中满是失落。
正当此时,耳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发生了何事?”陆黎昕眉头蹙起,言语间已动身前去发出声音的甲板处而去了。
来到甲板之上,陆黎昕更是诧异,原本死气沉沉一片寂静的鲛珠号上,此时甲板上却是占满了人。而这些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十余名感染了瘟疫的船员。
江宿站在患病的船员身前,红着脖子同万俟沧、迟悔、炎猎对峙,而那十余名患病的船员却是闷头不语,默不作声,彼时他们哪还有力气说话,各个面色蜡黄,互相扶持,似乎一阵飓风刮来,都能被吹倒一般,显然已是病重虚弱,无法兀自站立。
“你就非得要走?”万俟沧语气有些激动,一把拽住江宿的衣袖,“江宿,你知不知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为何不可?这小舟足以承受我们。”江宿想要将自己的衣袖从万俟沧的手中拉扯出来,却奈何力气悬殊,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闻言,陆黎昕这才看到鲛珠号一侧,竟是将船体内以备不时之需的小舰运了出来。
见状,陆黎昕眉头蹙得愈发紧了些,不知江宿这是何意,为何又执意带船员离开。
“就这小船,承受你们十余人?”迟悔摇了摇头,失落道,“江宿,你好歹也是蛊羽阁阁主,你当真不知晓这小船根本难以维系?天象诡谲……”
“就是因为我知晓海域,才能确保可以承受。”闻言,江宿立刻打断迟悔,可目光有些闪躲,可言辞却是笃定。
“江宿!就算你身患瘟疫,难道你离开鲛珠号就能痊愈?!”炎猎怒气冲冲地说道,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在鲛珠号上,船主还能帮衬一二,若是走了,你可怎么办!”
听到此话,陆黎昕瞳孔一震,方才不明所以,现下听他们争论半日,才得知江宿不知何时也感染了。
思及此,陆黎昕这才明白,难怪这几天江宿足不出户,饭菜也是让船员送去,她去打探询问时,江宿只说自己精神不好,谁也不见!
陆黎昕一直忙着试药之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却未曾想,如今竟是自己疏忽了。
见陆黎昕在此,炎猎又道明了江宿身患瘟疫之事,江宿焦躁不已,一把推开万俟沧,旋即重重地推了一把炎猎。料是炎猎身强力壮,也被这一掌推得后退数步,可见,江宿是真的急了。
“你也知晓我患了瘟疫,那你为何还要挽留!”江宿眼眶微红,他年过半百,却未能控制得好自己的情绪,不禁哽咽道,“就是因为患病,我才要离去!”
这几日,江宿躲在船舱内,多番考虑其中利弊。如今鲛珠号本就负重前行,前路不辨,若是瘟疫再次爆发,感染更多人,鲛珠号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于是,江宿便偷偷串联感染船员,劝说他们一起登舟离去,在海上自生自灭,以求让剩余伙伴多一丝活命机会。
江宿善于工计,这一番操作下来,并无人察觉,多亏万俟沧心细,在一次船员送饭时,看到饭粒并未用完,而是摆出一个月亮的图腾,便知晓江宿定是暗中筹划在月黑风高之时做些什么。
万俟沧等了一晚,终是见到了江宿鬼鬼祟祟带领十余人放出小舟,又登上甲板,这才;连忙告知炎猎和迟悔,带领他们二人与江宿抗衡,加以阻拦。
“可你离去,你的瘟疫如何会好?你这都一把岁数了,你身子受得住这般漂泊?”万俟沧箭步上前,再次拽住了江宿的胳膊,而其余人也控制住了其他感染的船员。
纠缠之际,江宿一直摇头。
“放手吧,万俟沧,我们去意已决,等瘟疫痊愈,便会回来。又不是见不到了,况且,我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当然能回来。你小子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好歹也是蛊羽阁阁主,不可能放着我的蛊羽阁不管的。”江宿叹了口气,说道,旋即,也不顾众人阻拦,只身一人跳入了小舟之中,好在小舟的绳索还绑系在鲛珠号上,并不能兀自行驶。
此话一出,陆黎昕终究是耐不住了。旋即走到甲板边缘,看着小周上江宿孤苦无依形单影只,眸中满是悲凉,垂眸看着他的眼睛。
“阁主,此话当真?”虽是问句,陆黎昕的眸光之中却满是坚定,“若是同你初识的时候,你说这话我兴许会信,可如今,再也不会。”
“你身为五煞之一,自然知晓这艘小船根本无力抵御恶劣天气!”陆黎昕难以抑制心头苦涩,闭上眸子顿了顿,而后又睁开,将江宿的话径直戳破,“况且,你说你们会回来,但你们根本没带任何物资,此举,根本就是自杀!”
自杀,这两个字落在众人耳中,皆是沉重。
万俟沧和迟悔早已知晓江宿心中用意,而炎猎彼时却是才反应过来。他起初只是担心江宿离去,得不到救治,身体受不住,可却未曾想,江宿本来就是打着一心要去赴死的念头。
知晓了他的心思,炎猎气急攻心,恨不得揍江宿一顿,可奈何如今江宿身患瘟疫,他自然是下不了手。
既然是兄弟,生便一起生,死便一起死,何须惧怕!
“好你个江宿!”炎猎咒骂一声,不由分说,便跳下小舟,随着炎猎入舟,舟身剧烈晃动,陆黎昕看在眼里,生怕江宿一个没扶好,坠入海中。
幸好炎猎下船之时就将江宿拽住,而后又强行抱了起来,还不待江宿挣扎,便起身一跃,重回到了鲛珠号上。
江宿一在鲛珠号上落定,便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一把推开炎猎。
“一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莽撞!一点大局观也没有!你知晓我身患瘟疫,怎么能碰我这个感染者?!若是你患了病,这鲛珠号上不是又失去一员猛将?!炎猎啊炎猎!”江宿气急了,反而剧烈咳嗽,迟悔欲上去扶持一二,却被江宿一把推开。
见江宿这般担忧,炎猎倒是一脸不在乎,反而死皮赖脸地斜着身子依靠在桅杆上,说道,“我管你什么大局观,我只知晓,若是你今日走了,我也就必然跟着你走了。”
“你!炎猎!”江宿气得指向炎猎的手都发抖,却知晓无可奈何,一时半会说不出一句话来。
甲板之上,众人皆是沉默,唯有江宿还在思量着如何才能从鲛珠号上离去,可如今看来,是难以再成功了。
“阁主,听我一句劝吧。”陆黎昕款款走到江宿面前,语气真挚诚恳,“当初在蛊羽阁上,您明处暗中帮了我不少,我都是知晓的。如今您身患瘟疫,我自不会弃之不顾。这瘟疫并非什么索人性命毫无办法的病症,我相信我一定能治好你们的。还有鲛珠号上的兄弟们,我绝不会让你们因这病痛赴死!”
陆黎昕声音不大,可掷地有声。
闻言,甲板之上的人心中激动,见陆黎昕好言相劝,一时间,众人也渐渐打消了离去的念头。
“阁主,船主说得在理。”
“是啊,留在鲛珠号上吧。”
被感染的船员纷纷开口,江宿心中思量,不能逼迫船员同自己一齐自杀,只好继而留在鲛珠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