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剑锋的手不停在抖,仿佛她手中提着的不是单纯的兵器,而是沉重的生命。
上造拖着伤腿不停后退,再不见方才的从容冷酷,“你真的敢杀人?”
他颤声质问,却没得到回应,他不自觉摸上靴子,那里还藏着一把匕首,眼看着楚椒越来越近,提起剑就要往他身上扎,他猛地抓住匕首,就要往她身上刺,一股力道陡然袭来,将他那条胳膊连带着匕首,都踩进了雪里。
他侧头一看,就对上了伏尧冷酷狰狞的眼。
他竟是一直在保持警惕,不给他丝毫伤人的机会。
“大公子,你当真……”
话音未落,一股剧痛骤然袭来,他惨叫一声,转回头来,就看见腹部被狠狠刺了一剑,然而却偏了那么一寸,没能要他的命。
可这不够,他眼睁睁看着楚椒将剑又拔了出来。
她没练过武,速度不快,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刀锋从身体里抽出来的感觉,携裹着血肉,带着冰凉的触感。
惨叫越发凄厉,然而不够。
剑锋再次抬起,重重插进他的胸膛。
熟悉的位置让他油然而生一股恐惧,她还要刺她第三剑吗?
可怕的不是这三剑,而是三剑之后,他还没死。
他挣扎着伸出另一只手去抓剑锋,手腕却再次被踩住,班书冷冷看着他,“虐杀的时候,没想过现在吗?”
班书鲜少回府,可仍旧对长岁有印象,一个傻姑娘而已,竟下这等狠手,简直是畜生!
手腕被踩断的痛楚袭上来,可却完全无法抵消胸口和腹部的痛楚,他挣扎中通红了眼睛,竟生出了几分血性,“我可杀,不可辱!”
他狠狠一咬牙,硬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鲜血灌入咽喉,生生窒息而死。
楚椒仍旧一剑刺在了他的颈侧,她对刀剑不熟悉,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人身在要害却不死,她只是单纯的,想把那些伤,全都还给他。
鲜血淌了一地,映衬着苍白的雪山,这血色越发醒目。
随着血液的流淌,那浓稠的颜色还在不停晕染。
高矮两人不停往身后退。
“我们没动手,都是上造干的,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楚椒摇摇头,“你们只是没来得及……不是不想。”
两人一时被噎住,不知该如何解释,楚椒没有停留,这次干脆许多,一剑毙命,两人致死都不甘地睁着眼睛。
无辜吗?
或许吧。
可楚椒顾不得了,她顾不得了。
血顺着剑锋淌下,不等落地就冻成了冰碴。
她仿佛提不动一般,手再次战栗起来。
伏尧抬手将她手里的剑拿出来,随手插回剑鞘里,这才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你为她报仇了,可以放下了。”
放下?
镇边侯还好好的,怎么能放下?
她慢慢仰头看着他,眼底却没有一丝恨意,“我想去给长岁收尸,可不可以?”
“当然。”
伏尧受不了她这样的语气,何必事事问他,何必如此小心。
“我陪你同去。”
班书连忙牵了马来,伏尧将楚椒圈进怀里,一抖缰绳,顺着她指的方向,朝远处疾行,胳膊却控制不住地收紧,他真想,真想就这么抱紧她。
可这种时候,她应该没有心情和他相认吧。
忍一忍吧,她没有抗拒自己,已经很好了。
原本以为他这次没办法把人带回去的,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跟她离开一段时间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缓和了态度。
是因为,什么都没了吗?
心口被攥得生疼,他还是低下头,轻轻在楚椒发顶蹭了蹭,怜惜溢于言表。
可惜怀里的人头都没回,她始终看着前面,看着方才她指的方向,那是长岁长眠的地方。
随着马蹄声靠近,一抹血色映入眼帘,楚椒下马的时候脚下止不住地踉跄,哪怕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再看见这幅画面,她仍旧有些承受不住。
都是她,都是她的错。
若是她早些认命,早些留在侯府,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对不起,长岁,对不起……
她脚下一软,跪倒在长岁身边,抖着手去抱她。
她要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安葬她。
可惜这一来一回,她的身体已经冻僵,她竟有些抱不动,几次尝试,那双脚始终都垂在地上。
“我来。”
伏尧忍不住开口,说着就要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别碰她。”
楚椒猝然开口,整个人都扑在长岁身上,死死将她护住。
伏尧连忙后退,眼底晦暗,“我不是要害她……”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话,楚椒摇摇头,“我自己来。”
她一遍遍重复,缓了几口气,终于咬着牙将长岁背在了身上。
她慢慢回了先前栖身的山洞,火堆已经彻底灭了,陶罐里的药渣也结了冰,她将东西清理干净,开始挖土,周围连个工具都没有,她索性用手去刨土。
伏尧连忙上前,跪在她身旁,和她一起。
手腕却被抓住,他微微一僵,侧头看过去,楚椒恳求地看着他,“我想自己来。”
伏尧嘴唇微动,下意识想说好,却又被理智克制。
土这样硬,她要怎么挖?
手会受伤的。
可看着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或许拒绝也没有用,这件事只能她自己来,谁都替代不了。
沉默半晌,他将剑抽出来,“用它挖。”
楚椒朝他笑了笑,那笑意却虚弱至极,只是一眼,伏尧的心脏便又一次被攥紧。
他几乎是仓皇的侧开了头。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又一点点亮起,楚椒一刻不停,哪怕手里有剑,这个墓挖的也并不轻松,剑身太窄了,她不得不用手去将那些土豆捧出来。
等阳光从洞口照进来的时候,她那双手,早已鲜血淋漓。
伏尧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手如何受伤,如何出血,却始终一声不吭。
他知道的,他不能拦她,也拦不住她。
等楚椒再次拿起剑,想要往深处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可以了。”
他握住楚椒沾满血泥的手,“已经很深了,太深的话,她也会害怕的。”
楚椒手猛地一颤,剑身落了地,是啊,长岁会害怕的。
她跌跌撞撞起身,将长岁背了进来,仔细梳理好她的发髻,又用自己那件外袍将她仔细裹好,这才放进了墓坑里,捧起土一点点将她盖住,可要覆面时,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这一捧土下去,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胸腔剧烈起伏起来,她战栗到几乎抽搐。
伏尧连忙将她抱进怀里,“我来吧,我来。”
楚椒缓了许久,还是摇头,她要自己来。
她狠狠咬着牙,殷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淌下来,她狠狠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将土撒了下去。
“等我。”
她抬手抚摸着小小的坟包,“我会来找你的。”
等我做完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