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肉畸变
覃睿2021-03-31 23:114,276

  整个营地一团漆黑,风大的让人站不住脚。

  嘉颖一手一个,提了刀哥和霸道哥,我跟王题俩人拖着老荆的脚,把他们三个拖进病房。

  进屋的时候我感觉鼻孔里痒痒的,抠了抠,全是土渣。

  我发现程子胤正用她的iPhone打开了手电功能,认真地照天花板。

  “你干嘛呢?”

  “灯丝没断,”程子胤说,“应该是供电出了问题……宿营地应该有小发电机,咱们去看看吧。”

  “……你会修发电机?”

  “当然,”程子胤说,“小**,我可是念的天津南开大学的家政系。”

  天津南开大学的家政系都教了些什么……

  比起发电机,我更想快点儿找其他人问一问许冰的下落。我们抬手遮住口鼻,挡住呛人的强风,而后走出病房。

  卫生站是两排低矮的平房,一排是病房,对面一排就是护士和医生的宿舍和休息室。可是好像整个营地都空了,这里也空无一人,只有几台我不认识的仪器闪烁着红色和绿色的微光。

  程子胤拽了拽灯绳,还是不亮。

  她沮丧地说:“那些监护仪是用电池的。”

  我们唯一的收获是找到了几只口罩。

  王题这时候才跟上来,我注意到他换上了老荆的迷彩裤子。

  我们在休息室商量了一下。我建议分头行动:我和程子胤去卫生站旁边的库房看一看,寻找工具和发电机;王题和嘉颖在营地里多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这个建议被他们三票否决。于是大家决定集体行动,先去库房,再去找人。

  统一认识之后,我们四个带好了口罩,拉开休息室的大门走进狂风里。

  我的脸颊被砂石打得生疼。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可怕的强风,吹动的声音就像成百上千人在大吼。整个营地都在颤抖。医疗站平房的房顶哗哗作响。紧接着“呼啦”一声,我看见一块大约有七八平方米的大铁皮从我们头顶飞过去,消失在黑暗的空中——如果不是我们四个人都比较有分量,恐怕就被卷走了。

  突然我心里一动,站住了。

  我走在最前面,我一站住,后面的队伍也就跟着站住了。

  程子胤拍了拍我的胳膊,大吼:“怎么不走啦?”

  “你听到什么了吗?”我对她大吼。

  她侧耳听了听。“没有!”

  是的,除了风自身的呼啸,风里什么杂音都没有了。

  我推开程子胤,尽量稳住脚步,走到关押令狐的病房门前。

  我侧耳倾听。除了风吼,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门的另一侧寂静的可怕。可是在我们走进休息室之前,关在里面的令狐还一直都在狂吼乱叫,搞得乒乓山响。

  尽管隔着房门,我仍然闻到了一股可怕而又熟悉的气味。

  那是“一分厂的味道”。

  1998年,我有幸在河南漯河的中国最大肉类加工企业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在总经办工作,其实就是打杂的,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开会的时候做会议记录,每天早晚把老总的报表放在他的书桌上,生产线缺人的时候去贴贴标签,诸如此类。

  我最喜欢的工作,莫过于集团招聘。带领一批又一批来投递简历的应届毕业生,参观双汇集团各个分厂的工作车间。我们首先去三分厂看看高温肉类产品,譬如各种火腿肠的生产线;再去看看商品标签和质检工作;还可能去高新区,那边是低温肉类加工厂和PVC包装生产厂;最后我会带着这些满怀憧憬的少男少女去一分厂里走一圈。

  一分厂是中国最大肉类加工企业的屠宰车间。

  屠宰车间里其实没什么好描述的。一分厂很干净,很整齐。猪在昏迷中倒吊着死去,放出来的血水沿着地面预留的血槽流走。任何一部盗版b级片里都有比屠宰要残酷十倍二十倍的场面,残肢断臂,血浆横飞……但是每次参观一分厂的时候,晕倒和呕吐的人数,我伸全了手指头也数不完。

  因为气味。

  每次看武侠小说,古龙和一大票学古龙的人为了残酷场面,写什么“浓厚的血腥气令人作呕”什么的,我就想笑。血腥气不会让你吐的,只会让你觉得有点儿眩晕,当你闻多了,适应之后,你还会觉得有那么点儿兴奋。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血醉”。

  最臭的是内脏。我们每个哺乳动物,其实都是一个个臭气熏天的肉罐子。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我们的内脏更臭了。肝、胆、胃、肠,这些器官分泌着各种各样的体液,以及食物和粪便的残留物。想象不到的可怕气味被牢牢封锁在我们的体腔里,覆盖在皮肤和肌肉组织下面。

  数千只被屠宰的猪在一分厂被杀,肉分成两片,挂在钩子上拉走。内脏被掏出来,堆在一起像小山一样。它们聚在一起,释放出来的那股,混合了血腥的恶臭……就是我们俗称的“一分厂的味道”。

  也就是此时此刻从门里透露出来的气味。

  我抓牢了从老荆身上拿过来的外星人笔记本电脑,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推。

  本来锁死的门,竟然打开了一条缝,随后在强风作用下猛地打开,“咣当”一声,撞在房间内壁上。

  “一分厂”的味道比刚才起码浓厚了十倍。

  程子胤从我身边探出头和手,用手电功能向病房里扫了一下,然后她就吐了,口罩都来不及摘,边哭边吐。

  嘉颖好奇地往前拱,被我用笔记本电脑拦了回去。

  令狐盘腿坐在病房正中央的地上,低着头念念有词,脸上,身上都是血。

  不只是脸上,他的身上,胸前、脸上还有腿和胳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伤口,长的短的都有,殷红的血肉和淡黄色的脂肪向外翻着,就像一张张贪婪狰狞的嘴。

  他的肚子被豁开了一个大洞,内脏流了出来。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感觉自己仿佛着了魔一样,竟然挪不开眼睛。他身上的这些血肉线条,似乎是某个古老图案的一部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魅力,引导着我的精神,进入到一个很奇妙的境界。

  外面的声音明明越来越大,可是在我耳朵里却越来越小,仿佛从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直到寂然无声。

  房间里明明是漆黑一团,可是在我眼睛里却越来越明亮,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清楚楚。

  我看见令狐用指甲使劲把肚子上的伤口又扩大了一些。他的指甲就像锋利的刀子一样。

  令狐喃喃自语着,伸手进去掏出来了一些连汤带水的东西,自顾自往嘴里送,咬得有滋有味的。可这注定是徒劳的——他的左右两颊是两个血洞。透过血洞,我能看得见他不断运动的牙床和挂在牙床上的肉丝。不用想也知道,脸颊上的肉都被他掏下来,送到自己的嘴里去了。

  我注意到他的牙齿也变长了很多,就像一丛在牙床上野蛮生长的杂草,甚至比杂草还要参差不齐。

  令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直视我。

  他的下犬齿长长地从嘴里探出来,一根勾住了上嘴唇,另一根像钉子一样冲前呲着。

  要不是我两腿发软走不动道,这会儿已经夺路而逃了。

  令狐的脸正对我的方向。眼睛闪动着明亮而又奇异的黄光,但是眼睛里没有焦点,又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我。

  “敬拜陛下,”他声音漏风,含糊不清。听起来好像是“姓骇系蛤”。

  令狐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比开车接我们的时候矮小了很多,背部佝偻着,手臂像猩猩或者狒狒那样支撑着地,四肢并用,慢悠悠向我走过来。他的肠子耷拉在地下,长长地拖在身子后面。

  “敬拜陛下。”

  我汗毛倒竖,往后退了一步。

  “敬拜,”已经不能算是人的怪物嘶声裂肺地嚎叫起来,“陛下!”

  他双腿一弹,竟然跳到了半空,笔直向我扑过来!

  我大声惨叫着,抡起外星人笔记本电脑一拍,正中令狐的脑袋,把他打得翻滚着向后摔出去。因为用力过猛,我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令狐嘶叫着,飞快地爬起来,正要再向我们扑来,却一跤被自己的肠子绊倒。

  旁边嘉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进屋拽住房门,一把关上了门。

  病房门刚刚关上,就听“咚”地一声巨响,令狐撞在门的那一侧,仿佛要把整扇门都撞倒似的。

  然后又是一撞!

  我们四个一齐扑上去,死死拽住门。

  里面连撞了几下,又是重重的一撞。五根手指击穿了门板,在我眼前不到三厘米的距离,从门里伸出来。

  手指弯曲了,锋利的指甲搭上了门。门板咯吱咯吱的呻吟。令狐在门另一侧吼叫着,想要把门抠出一个窟窿。

  我大吼着抡笔记本狠砸那五根手指,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没两三下就把手指砸得血肉模糊。

  手指缩了回去,我们听到令狐在屋里哭叫。

  三根断指甲像刺刀一样,深深地钉在门板上。

  我突然灵光一闪,大叫:“窗——”

  没等我说完,听见屋里一声闷响!

  我赶紧透过令狐手指留下的孔洞向里一看,只见对墙的窗户变成了一个大洞。

  令狐消失了。

  我们各自挑选了几样趁手的东西防身,然后慢慢推开房门。过堂风已经把“一分厂的气味”都吹散了。地板中央一大滩湿滑的液体,在阴影中黑的发亮。

  我走到大洞前面两米远就站住了。

  令狐把窗框撞碎了一大半,斑斑点点的血迹一路随了出去,消失在洞外的飞沙走石之中。

  我们面面相觑。

  “别看我,我可不去追那东西,”王题率先声明,“它把自己的肝都挖出来吃了。”

  “他还吃了他自己的脸……”嘉颖颤抖着说,“怎么才过了一天就疯成这个样子了?”

  程子胤“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想回家。”

  我也想回家。

  嘉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白了她一眼:“我不知道。”

  旁人根本想象不到此刻我对嘉颖这家伙有多大怨气。如果不是她拽我来找阿飞,我现在应该在和王题舒舒服服呆在北京写我们的剧本,估计这会儿二期款都拿到了。可是看看现在吧:我们连车带人从山崖上摔下来,差点儿摔成肉饼;然后我莫名其妙欠了四百万的债;现在又要跟一个有自食癖的疯子打交道……这个能坑死人的连环坑,当初我怎么就跟着她跳下来了呢?

  嘉颖自言自语:“那个疯子为什么反复说‘敬拜陛下’,那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王题思考说:“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念过那句咒语?”

  我们对视一眼,一齐看向程子胤。她是除令狐之外另一个念完了那句话的人。

  程子胤浑身哆嗦,哭得更厉害了。

  嘉颖吸气说:“那个自食的疯子走远了没有?”

  我不由想起了刚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打了个冷颤。

  那不是疯子。

  疯子还是人,但是令狐……我不知道以前他是不是人,但是刚才他已经不再是人了。没有人可以掏出自己的脏腑大快朵颐之后,还能有那么大的力气跳跃和厮打;更没有人可以一夜之间牙齿长出半尺长,变成一嘴螺丝刀。

  我头昏脑胀,越想越多。旁边程子胤不停地哭,更让我觉得心烦意乱。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强自镇定说,“我们先一块儿去找发电机,恢复供电然后找个房间守一宿,等到天亮了就离开这儿。”这会儿什么寻找许冰,全都抛诸脑后了,此时此刻我只想回家。

  但这个主意遭到一致反对。

  “别去找发电机了吧,”嘉颖颤声说,“反正就这一个晚上。咱们就找个房间,从里头把门锁死了,等天一亮就走——我看咱们回你的病房就挺好的,那儿好歹还有三个人呢。”

  “先去休、休息室,呜呜,我要,洗把脸,”程子胤抽噎说。

  我在口罩里叹了口气。“那就这么办吧。”

  我转身去开门,嘉颖在身后紧张地说:“小心,那个疯子说不定会去而复返,躲在什么地方偷袭我们。”

  她这话说的我也疑神疑鬼起来。我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只有风声——那个暴躁的自食怪物绝不可能这么安静。

  我松了一口气,拽住房门把手一拉。门开了,一个圆圆的轮廓在我面前闪闪发亮。

  我微微一愣,说时迟,那时快,一片长方形的黑暗飞过来,准确地笼罩在我脸上。天旋地转的剧痛之中,我一头栽倒在地板上的血泊里。身后是王题和程子胤的尖叫。

  在失去知觉之前,我想起来了:那个圆圆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光头……

继续阅读:第八章 玄君七章秘经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沙血暴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