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端详着一把手术刀,突然感觉又好玩又好笑,这把手术刀是钛合金的,她专门找人把它搞成了黑色,并且这刀片上刻上一朵精巧的茉莉花瓣,因为最近风闻那个黑茉莉杀手团已经来到青城,并且大开杀戒,很多男人都栽到到她们手里,人们还在传说她们的作案手法,就是用一把刻着茉莉花图案的锋利的黑铁手术刀将男人阉割,取出睾丸,缝合伤口则用粗糙的尼龙线,缝合后打上“上吊结”,这是一种用于绞刑的结,根本无法解开,这样这个男人就必须去医院再做一次手术,好让他的丑陋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这种作案手法令人痴迷,梅兰把手术刀拿在手中挥舞几下,仿佛看到一个个的坏男人排着队被抬进手术室,颇有几分爽意,又倒上一杯白香槟,渐渐的,醉倒在自己的梦里。
“上吊结”她已经学会了,如今正苦练阉割技术,一些流浪猫狗成为她的试验品。
作为侍梦人,梦野的日日夜夜就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摆渡,为形形色色的人侍梦,引导他们的意识,甚至进入他们的潜意识,她更注重那些乐团成员,尤其老的成员,而那一次与白浪的侍梦受到极大的刺激,那一幕幕不堪的画面,还有白浪那些疯癫的话语,时时在她的脑海激荡,掀起一阵阵的波澜,现实与梦境的界限渐渐变得模糊、错乱,她好似坠入了幽蓝色的深渊,缥缈,忧郁,摇摇欲坠又不可自拔。
画室,映照在窗口那最后一抹阳光渐渐退去,又是一天,不知是结束还是开始。暗淡的灯光里,清茶一盏,似有暗香浮动,梦野戴上那个黑色蝶形面具,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一觉醒来自己就变成了一只蝴蝶,我在做什么?当初为什么来这里?父亲?死了就死了吧,还能怎么样呢?我是要消失了吧?或者,本来就没有存在过?或者我本来只是个梦?怎么会有这样的梦呢,这个梦又是谁的梦,我吗?
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梦野眉头微皱,那敲门声又传来,稍稍重了些。梦野用画笔在自己脸上轻轻划了一下,留下一道墨蓝色的痕迹,看样子这个“我”还存在,并非完全虚幻。
敲门声又传来,梦野放下画笔,起身打开房门,只见阿灿领着一个老翁在等待,说这个老头儿一定要见她,轰都轰不走。梦野认出来了,就是刚来青城时遇到的那位街头吹箫的,看这老头儿面目清瘦、须发皆白,那目光深邃,却颇有几分不安,便将他让进屋里。
阿灿要离开的时候,又把梦野拉出来,跟她说:“这老头儿不简单,吹箫一绝,人们都叫他鬼箫”。
梦野回到屋里,这位鬼箫显得非常拘谨,还是站在原地。梦野倒上一杯茶,用手语向他示意,看到手语,鬼箫显然很是吃惊。梦野看他没明白,又写在卡片上,问他有何贵干。
鬼箫像是又陷入更大的困惑中,凝视着梦野,尤其是面具后面那双眼睛,那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连眉梢也被遮住了,他无心喝茶,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张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紧张地像个小孩子。
梦野见此情形,倒觉得这老头儿有几分可爱,示意他请便,便拿起画笔,在画板上勾勾画画起来,看似随意,实则每一笔都出自对鬼箫的观察。
鬼箫渐渐安静下来,不知不觉从腰间抽出那支长箫贴到嘴边。梦野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依然不动声色地画画,想象着这位老先生的绝世鬼箫。
箫声响起,不是那样高深莫测,而是简单地像小朋友的练习曲。刚开始梦野没在意,听着听着忽然心头一颤——这不是小时候父亲教自己练琴时最常拉的那支曲子吗?不只是这曲子,那气息也是那么熟悉!梦野不禁扭头多看了鬼箫一眼,心脏已砰砰乱跳,鬼箫沉浸在箫声中,仿佛也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梦野连忙避开鬼箫的眼神,继续画画,脑海中都是小时候和父亲一起拉琴的情形,然而那个面目早已模糊,母亲当初带她走的时候,凡是父亲的东西都扔掉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
画板上,梦野画风一转,那些抽象的点、线、面越来越具体。
“我能讲个故事吗?如果我不在了,好有人知道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鬼箫终于开口了,他十分努力地让自己的表达尽量准确,好像语言功能都退化了似的。
梦野点点头,把那杯茶端给他,鬼箫接过茶,显得有那么一点激动,一口喝了。梦野再给他倒上,又回去画画了。
“我是个孤儿,一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了,被扔到了孤儿院的大门口,和我有点关系的人也都散了,我该从哪儿说起呢……”鬼箫坐到地上,颓丧而无力,满脸悲怆之色,好似自言自语,他把长箫抱在怀里,抬眼看看那位“画魂女”,在她的画笔下,一个孤独的瘦长的身影,那画笔在画板上勾连涂抹,一把小提琴正在显形。
鬼箫看得入神,渐渐地终于理出了头绪,缓缓说道:“哦,其实,我原来就是个拉小提琴的,我喜欢小提琴,只有在拉琴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说到这里,鬼箫咽了一口唾沫,看看“画魂女”,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了,说道:“我给我女儿也做过一把,在她五岁生日的时候,她很有天分,不过,我只希望那小提琴能给她带来快乐,她也是我唯一的希望,是这世界上唯一能给我抚慰的,就是个小天使,可是……”
鬼箫长叹一声,花白的胡子颤抖着,努力地组织着语言:“成年人的世界是破碎的,只有拿孩子来拯救,我不爱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也不爱我,她爱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是她的神,而我什么都不是,就是个窝囊废……”
梦野忽然想起白浪对母亲的描述,那些言语忽然变成了一个个朦胧又生动的画面,手里的画笔不知不觉地慢下来。
“那个男的就是我老师的独生子,比我小了几个月。我这位老师不是一般的老师,是他在孤儿院里发现了我,那是因为我的音乐天分,从那之后他就一直资助我,直到我毕业后到了青城音乐厅,这音乐厅几乎就是他们家的。他对我毫无保留,称得上是恩重如山,当时有传言说会让我接手这个乐团,其实我无意做什么团长,我只想做自己的音乐,但是,我却成了他那位儿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我被他掠夺得一干二净”,鬼箫嘴唇颤抖着,泪珠忽然滚下来挂在花白凌乱的胡子上,而他浑然不觉,沉默良久,又继续说道:“我情愿一直在孤儿院,情愿不被恩师发现……”
梦野强迫自己在画板上涂涂抹抹,掩饰着心中的波澜。鬼箫摇头苦笑:“是啊,我只是个乐手,而他是指挥,他是天才的指挥家,不,应该是操纵家,后来我才知道,他操纵着我的一切,我的恋人、妻子都在他的操控之下,还有我的作品,都被他夺走了,无声无息地就夺走了,天才,真是个天才……而我真就是那个窝囊废,我认命了,我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然而,后来发现,女儿也是他的……”
听到这些,梦野如遭雷击,画笔再也无法控制,在手中微微颤抖,而白浪和母亲的画面越来越具体、越来越不堪,在脑海里掀起黑色风暴。她极力克制着,不听、不想、不念,然而被白浪强暴的情景又在脑海中翻腾,忽然她感到一阵阵的噁心,不由得收了画笔。
“我终究活成了一个悲剧”,鬼箫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说话,忽然意识到“画魂女”向自己摆手示意,她好像不大舒服,让自己赶快出去。他犹疑了几秒钟,连忙起身告辞。
鬼箫刚出门,梦野再也忍不住,俯在矮凳上呕吐出来,但仍然不得痛快,她望着鬼箫离去的方向,那眼神凄凉而绝望。
她扭头凝视那幅未完成的画,凝视着画中那个孤独的拉小提琴的身影,她挣扎着拿起画笔,恍恍惚惚,寥寥几笔,在那孤独的人影身边勾画出一个学小提琴的五六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仰望着父亲,满是期盼,满是幸福……
梦野抛掉画笔,跌坐在地,一片死寂。
终于,她凄厉地哀嚎一声,将面具扯下来甩在地上,把茶几上的摆设呼啦一下全抡了下去。
街角,鬼箫忍不住回头凝望那寻梦伊甸园,百思不解:这就是日思夜想的女儿吗?她怎么会变成哑巴?她画的那个人就是我吗?画得那么传神……或者她还在恨我?恨我抛下了她?这的确很痛苦,这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
她还会接受这个自私的父亲吗?不怕,不怕,总算是有这么一个人,来日方长吧……鬼箫越想越乱,步履蹒跚,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画室一片狼籍,那个黑色蝶形面具躺在地上,梦野背对着门半摊着跪在地上,手里抓着茶杯的碎片往手腕上割去,手腕上渗出血来,梦野咬着牙,又狠狠地割下去,这一次鲜血直涌出来,滋滋地冒着血泡,终于,整个人瘫倒在地,嘴角挂着绝望的惨笑——命运啊,算我输了,我认了,恕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