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青城的夜空交给了鬼箫。已是午夜时分,天边弯月如钩,月下云卷云舒,秋风飒飒,落叶飘零,只听得那箫声穿云逐雾、缥缈无常,仿佛在浑然不知中踏入茫茫虚空…
音乐厅后面的小巷子,鬼箫收了长箫,抹去涌出的泪水,歇息片刻,看看左右无人,掀开不远处下水道的井盖钻了进去。
他打开手电筒,大约下行了20米,眼前忽然开阔了,浓重的潮湿味道扑面而来,还好没有那么重臭味,偶然管道远处窜出一只老鼠,和人也是各行其道互补打扰。鬼箫沿着石头砌成的狭窄的通道,拐过几道弯,钻进一道拱门,掏出一把老式的铜钥匙,一道厚重的铁门打开一道缝,他侧身钻进去,再从里边把门锁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穿过四五个门洞,有时往下、有时往上,曲曲折折走了近百级阶梯,鬼箫点亮了一盏松油灯,灯光昏暗而柔和。这就是他的居所,一个宽敞的音乐房间,中央摆放着一架古老的钢琴,四周堆满了乐谱和乐器,墙壁上挂着西方十九世纪的油画,还有陈旧的挂毯。
房间的一角有一张小床,床头一把小提琴。鬼箫想起“画魂女”那幅画中拉小提琴的身影,孤独、落寞、不甘,总觉得那就是自己,无穷无尽的记忆又纷至沓来,他拿起那把琴,拉起那首在荒诞与迷情中创作的曲子《最后的春天》。
这位重新拉起小提琴的“鬼箫”正是二十年前“沉尸池塘”的梦相远。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被遗忘的秘密和被压抑的情感。
二十年前那个夜晚,梦相远回避了那场空前盛大中秋音乐会,准备当晚就和梅兰私奔,没想到黎姿也回避了,竟然找到了他。他婉拒了黎姿的衷情送她回家,之后目睹黎姿被白浪殴打,情急之下便冲了上去,没想到又被白浪一棒子打昏。
当梦相远苏醒时,发觉被装在麻袋里,那颠簸的情形一定是在汽车后备箱,这才意识到是在黄泉路上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现身上唯一的利器,就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戴着的“青城一梦”的长命锁,他用长命锁戳破手表的外壳,再用碎掉外壳的棱角疯狂地磨麻袋,刚磨了一个小口子,感觉车停下来,后备箱打开了。梦相远连忙把那割开的口子死死掐住了,继续装死。
白浪从把那麻袋拖出来,拖进池塘,又找来一根长长的朽木棍子,一直捅一直捅,盯着那麻袋一直沉到池塘的淤泥中。梦相远咬紧牙关忍住疼痛,直到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连忙从那个口子伸出手,摸索着终于解开麻袋,浮出水面。
梦相远趴在岸上狠狠地喘着气,这是荒郊野外的一片湖,看看那破表还在咔嗒咔嗒地走,已经是12点多了。他辨认出这片湖的方位,之前那孤儿院就在附近,无暇思索,直奔青城火车站,跟梅兰约好了私奔,是后半夜2点多的火车。
在开车前的5分钟,当他终于筋疲力竭地赶到火车站,一摸口袋,那两张火车票已经不翼而飞。而此时,正看到梅兰在白浪温柔体贴地陪护下出了候车室,又看到梅兰靠在白浪的怀里,他想喊却张不开嘴,想冲上去,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眼睁睁又看着梅兰上了白浪的车,就是刚刚“抛尸”的那辆车。
梦相远呆呆地望着那辆车消失在夜色中,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他实在无法想象白浪究竟用了什么魔法将梅兰哄上了车。他绝望地站在广场的角落里,终于下定决心,即便一个人也要走!又想起恩师白可染的忠告:“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远走高飞,不管去哪儿都好,白浪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你斗不过他。”
梦相远到行李寄存处取行李,这是他早就在这里存好的,但是那对号牌也丢了,寄存处的工作人员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故意刁难他,让他说出行李中的物品,直到他说出其中有一把四个面齿的金钥匙,那工作人员才极不情愿地把行李给他,对那把金钥匙还有点恋恋不舍。
梦相远漫无目的,只是要离开,用身上所有的钱,也不过三十三块,买了最早的火车票,能到哪站算哪站。他捻着那把金钥匙,得两寸多长,整个就像一把小提琴,这应该是纪念白家那位光宗耀祖的大音乐家白行简的,还有那一串铜钥匙,一共四把,这是哪儿的钥匙?恩师把这些都给他是要干嘛?他百思不解,无聊地摆弄着,冷不丁发现那铜钥匙上都有编号,四个编号是连着的,再看那把金钥匙,它的匙杆是十字形的,四个齿是两两对称,齿间的空隙各有不同。
忽然,他冒出一种念头,把一把铜钥匙的齿和金钥匙拼上去,正好和其中一面的齿吻合!这让他大为惊诧,发现四把铜钥匙都分别和金钥匙四面的齿的空隙吻合,他又把四把钥匙都拼上去,小心地捏在手里,欣赏这杰作,就像一件艺术品。不知怎么捏了一下,他忽然感觉到金钥匙的某个部位有一点蠢蠢欲动,渐渐明白这五把钥匙一定大有文章,终于,他再把这五把钥匙严丝合缝地拼到一起,同时用力按下,那金钥匙的匙柄突然咔嗒一声轻响弹开了!再定睛一看,里面折叠着薄如蝉翼的白色丝织品,再展开一看,有32开的书页大小,上面竟是一张图纸!
梦相远只感觉到浑身燥热,额头浸出细密的汗珠,他终于辨认出来,这是一座地下建筑的图纸,原来,那青城音乐厅下面还有一座地下宫殿!
车站的扩音器在催促乘客进站了。梦相远看着检票口已经没人了,一个检票员直盯着自己,心砰砰直跳,终于他拎起行李快步出了车站。
梦相远匆匆忙忙赶到音乐厅,快到正门的时候,忽然被绊了一下,险些扑倒,低头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位经常在音乐厅附近活动的流浪汉。这流浪汉歪歪斜斜躺在路边,腿向马路上伸得笔直。梦相远怕惊醒了他,搬起他的腿要让他往墙根再挪一挪,发觉这腿已经冰凉,并且硬邦邦的,不禁头皮一阵发麻,连忙把腿放下,一探鼻息,已经咽气良久。
梦相远摇头叹息,忙把他放下,继续往正门的方向走,刚走了几步,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在巷子里找来一辆三轮车,把这个流浪汉拖上去,一路狂奔,来到当初白浪扔麻袋的地方,又找到那个麻袋,把自己的衣服给流浪汉换上,把那块手表也给他戴上,想想还是不够,终于,他把脖子上戴的那小巧的小提琴形状的长命锁摘下来,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的物件,月光下,上面刻的小字依然能看清:浮世莫白,青城一梦。
他凝视着这块长命锁,不禁潸然泪下,莫白?莫白!忽然觉得这句话就像是自己命运的寓言,感觉到命运处处无情的嘲弄。
他亲吻了那块牌子,把它戴到那流浪汉的脖子上,又装进麻袋,费尽了最后一把力气,终于将它捅到水深的地方。他感觉要虚脱了,看看天色,启明星已挂在东方的天空,连忙挣扎着蹬上三轮车,回到音乐厅附近。
此时,天已蒙蒙亮,梦相远对照着那张图纸,找到最容易的一个入口,就是音乐厅后面小巷子里的一处下水道。他早已顾不得多想,扒开井盖钻了进去。
和这一次的路径一样,经过上上下下、七拐八弯的通道,到了这个起居室。地下建筑没有电,靠原始的方式照明,有大大小小的松油灯。那个时候的梦相远早已疲惫不堪,发现这里就再也撑不住了,倒在地上便睡去,和死人差不多。
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起居室内侧还有一道门,门虚掩着,他小心地推开,一股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连忙把门大开,又拿了松油灯进来,再定睛一看,却是一间古朴雅致的书房,正对门口一张古色古香的书桌,书桌上一层淡淡的灰,然而笔筒、几本书籍,还有梳妆盒、梳妆镜一些杂物,摆放得倒是整齐有序,书桌旁边一排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书籍,还有线装书、手抄本,还有一摞一摞的资料袋。
梦相远惊叹不已,正待仔细看看都是些什么书,猛然间回头,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那松油灯差点掉在地上,只见房间的另一头还有一张单人床和一把轮椅,那床上一具完整的骷髅,还有凌乱稀碎的布料,大概就是被老鼠啃的。
梦相远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艰难地挪到床前,发现这骸骨保存尚且完好,是比较端正的平躺的姿势,那头骨下面一摊银白长发,除了这骸骨,都已被啃噬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