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朱笠又等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白羽。
白羽是跟踪阿离到这里的。当他正热烈如火、欲罢不能的时候,阿离却像变了个人一样,沉默而孤冷,一直在回避他,这成为他心里的一个谜。他感觉就像被关进了小黑屋,没有门也没有窗,看不到任何光亮,氧气也被抽走了,那种无法挣脱的窒息感。
当白羽一脚踏进寻梦伊甸园的大门时候,便不知不觉地进入监测流程,第一个阶段就是面目及行为观察,这里有人为的观察,也有电脑系统的解析。其实每个踏进这个大门的人都一样,如之前的白浪等客人,另外,成为侍梦人的梦野、阿离以及看似神秘的箫笛仙则处于更严密的监测和操纵之中。
白羽的到来立刻引起了朱笠的注意。朱笠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记得给他讲过那个“怎样把大象装进冰箱”的故事,给他灌输白浪“杀人分尸”的幻想,他其实就是朱笠深埋的一粒复仇的种子,没想到这粒种子失踪多年终于又出现了。
白羽像是被特别选中的一样,通过侍梦模特竞价得到了一次和“箫笛仙”共度“寻梦伊甸园”的机会。他先是被阿灿带到一间简洁别致的房间叫做“伊甸前传”,其实更像是一间心理测评室。在这里,阿灿为他做了复杂而严密的心理测试,包括人格、情绪、动机等,白羽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而此时,他被捕捉到的所有信息已经植入即将开始的“寻梦程序”。
终于,白羽步入寻梦仓。在阿灿的指引下,他以最舒服的姿势躺下,戴好头戴式寻梦仪,寻梦仪的六个触角分别贴合头部的六大穴位:印堂、百会、风府、天柱、脑户、通天。
其实,这个寻梦仪就近似于脑机接口,它通过大脑神经活动产生的微弱磁场变化,捕捉大脑功能活动,包括语言、记忆和情感处理,进而捕捉到人稍纵即逝的意识、甚至是潜意识,然后寻梦系统会根据这些信息了解到你的动机和潜在的欲望,系统将通过视觉、听觉和触觉等方式将所有数据生成虚拟影像,向你做梦境输出,其实就是通过意念控制让你“欲望成真”。
白羽闭上眼睛,一种芬芳袭来,浸入鼻孔,芬芳萦萦绕绕,温柔细腻却蓬勃有力,这便是生命与欲望的味道,令人着迷,第一次发觉到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妙的香味。
空灵寂寥的箫声传来,眼前如同拨开云雾一般,一株百年古树下,吹箫女郎静静伫立,月光皎洁,树影斑驳。女郎一袭白色长裙,裙摆随风飘动,几缕青丝浮动,那红色凤凰形面具后面,双眼微闭,神情宁静而专注,正是“箫笛仙”。
白羽赞叹之余,忽然觉察到,这不是自家门前的那棵古树吗!再定睛一看,千真万确,就在自家大门口,月光下那“白行简故居”的石刻赫然入目!再听这箫声,分明是当初遇见阿离那天即兴创作的曲子《离歌》!白羽一时思绪万千,又念起阿离,和阿离初识又分离的情景历历在目,情不自禁地念起她的名字。
白羽再抬眼看时,但见“箫笛仙”口唇翕张,一个温婉而神秘的声音在你脑海中响起:“阿离?阿离是谁?”
“她……她是一个迷,遇到她那天,我本来是要和这个世界告别的”,白羽说起和阿离相遇的故事。箫笛仙则以箫声相伴。
不知过了多久,那箫声如同一记低沉悠远的呜咽渐行渐远,白羽纷扰的思绪终归平静。他凝视着箫笛仙,那双眼睛虽然藏在面具后面,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不知不觉中,他感觉自己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在外面玩了大半天,现在急乖乖地向母亲汇报刚刚经历的新鲜事。
月亮已经偏西。箫笛仙给白羽讲起了故事,就像给孩子讲睡前故事一般:
“很久很久以前,在森林深处, 有一个神秘的大象王国,白象是王国的上层阶级,灰象、黑象和其他颜色的象被规定为“下等象”,国王是一头老白象。有一天,老象从森林里捡回来一头小黑象,是个孤儿,小黑象勤快、内敛、敦厚,老象对他疼爱有加。然而,老象还有一个独生子白象,这个白象风流倜傥、八面玲珑,将这个捡来的小黑象视为诅咒,他怀疑黑象就是老象年少风流时的野种,将自己和母亲的悲剧都算到黑象头上,对他恨之入骨,只要是黑象珍爱的东西,白象要么占为己有,要么就毁掉它,因为恨,他的生命充满了激情和张力。
森林中还有一位白象公主,她和黑象坠入爱河。白象嫉妒成性,便悄悄地在爱河里下了毒,沐浴过这河水的白象公主变得贪图富贵、欲壑难填,她再也无法倾听、容纳对方,而白象,他在白象公主寂寞的夜晚给她抚慰,在她迷茫的十字路口给她标记方向,在她踌躇时又给她灌迷魂汤……终于,他得手了,他是因恨而爱,不,不是爱,是掠夺,是要夺走黑象珍爱的宝贝,这是他对黑象致命的胜利!从此白象与白象公主过上了悲惨的生活。在一个不安的夜晚,白象公主生下了一头呆萌的小象。
老象就要退位了,白象知道,论才华、论人品,黑象都胜他一筹,他一直为此焦灼不安,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知道黑象刚刚筑了一把宝剑,是旷世之作,他把那把宝剑据为己有。对黑象的嫉恨、对白象公主的疯狂控制,让白象有了妄想症。有一天白象又怀疑妻子和黑象偷情,他愤恨交加,竟然忘了自己也是有地下情人的,那就是一头红象,她的额头有一点红,像燃烧的火焰,被称为红象,她美艳绝伦、青春正好,而且还是自己的崇拜者,和她在一起,白象既可以像诗人一样浪漫,又可以像野兽一样放肆,最关键的,还可以像君王一样被敬畏。而这一切,都是现在这位冷淡、寡欲的妻子无法给予的。然而,他却不能容忍妻子对任何异性表现出一丝丝的温情与善意,他又暴打了妻子,并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直到这个可怜的白象公主停止挣扎……”
听着听着,一幕幕可怕的景象涌入白羽的脑海:清凉的夜晚,五岁的小白羽发着高烧,父亲要开音乐会匆忙走了,母亲哄着他睡觉,昏昏沉沉中发觉母亲离开了,小白羽感到非常害怕,还是起来练习钢琴,但是很久母亲都没回来。父亲先回来了,小白羽害怕父亲,更害怕父亲发现母亲没在家。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开门关门的声音,他知道是母亲回来了,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母亲的房间传来咒骂、挣扎的声音,那一定是父亲在虐待母亲了,小白羽弹钢琴的手不敢停下来,一停就会被父亲觉察到,他涕泪滂沱,只是在钢琴上释放自己的恐惧,妄图用钢琴的声音将父母吵架撕打的声音淹没。
一想到这些,白羽便紧张不安,心生恐惧。而箫笛仙依然娓娓道来:“白象正不知所措,忽然发觉小象在偷看,于是,白象哄小象说妈妈睡着了,把小象抱到床上给他出了一道题,要哄他睡觉,问小象:宝宝!你想想看,怎样把大象装进冰箱?
白象以为小象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没想到小象立即想起曹冲称象的故事,回答说:可以把大象切成一块一块的呀!
白象貌似受到启发,茅塞顿开,于是,就把妻子抱进了厕所的浴缸里,他端详着一排长短宽窄不一的刀具,选了一把剔骨尖刀,第一刀,他划开白象公主的胸口,取出她的心脏,然后剖开她的肚子、割下她的头颅、卸下她的胳膊、腿……他放开水龙头,将断头、断肢、尸块的鲜血冲洗干净,看着血水从浴缸的排水口流走,血色越来越浅、水越来越透明。白象把四肢、内脏、头颅、骨架排列得井然有序,他全神贯注,如痴如醉,终于收起刀子,将白象公主的碎尸块用荷叶包了,不过,他没有塞进冰箱,而是塞进一驾马车,然后,他悄悄地赶着马车,消失在森林里了……”
白羽听得越来越惊恐,眼前箫笛仙的面目渐渐模糊,耳际又萦绕着父母厮打吵闹的声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没有声音了。白羽悄悄地打开门,母亲不在,又发现厕所的灯亮着,悄悄地推开厕所的门,但是只见得眼前一片耀眼的水红色的光芒,什么都看不到!渐渐地,光芒中隐隐约约出现父亲的背影,那背影跟着唱机的音乐在晃动,别的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感到一种比死更可怕的恐惧……
箫笛仙的声音又在脑海中激荡:“你真的想看到吗?那是你童年极端的创伤记忆,由于太过恐怖,远远超出了你心理承受的范围,所以它一直被你的大脑屏蔽,但它一直都存在于你的潜意识中,像无法驱散的幽魂,那可能是人性中最阴暗、最恐怖也最隐秘的部分。你真的想看到吗?”
多少年的重重迷雾可能马上就被驱散了,白羽颤抖着应了一声,好像只有自己听得到。
箫笛仙的声音又传来:“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看到吗?”
白羽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做好了凝望深渊的准备。那耀眼的水红色的光芒渐渐散去,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晰。白羽呆若木鸡,两只脚像钉在地上一般,既不能向前迈出半步,又不能转身逃走,更不敢出声、也不敢呼吸。原来,父亲正用一把剔骨尖刀将母亲分尸,血沫子渗入地漏,一缕带着头皮的头发缠绕在那里……
箫笛仙:“你看到了什么?”
白羽嘴巴僵硬,说不出话来。
“你在想什么呢?”箫笛仙继续追问。
白羽血气上涌直冲顶门,正要扑向白浪,忽然,一条丑陋凶残的蟒蛇从树上垂下来,吐着芯子,竟然开口说话了:“我就知道你会吞下这苦果,等待命运的惩罚吧!我要你长生不死!要你永远在痛苦中煎熬!这就是你的命运!命运!”
这蟒蛇狰狞的狂笑中,白羽忽然看到了父亲白浪的面目,惊出一身冷汗,大叫一声,栽倒在地。寻梦结束的铃声响了,阿灿为白羽摘下寻梦仪。白羽睁开眼,四顾一望,发现自己置身于寻梦仓中,又怔怔地看着阿灿,还在大叫:“蛇!蟒蛇!”
阿灿拿来温热的方巾为他擦去额头的汗珠子,不紧不慢地说:“白先生,你可能是一直被父亲压抑着的人,而且他的意志太强大了,那条丑陋凶残的蟒蛇应该就是你潜意识里父亲留给你的强大印记,就像一道魔咒。”
“那里边的景象都是真的吗?”白羽急切地问。
“真的假的只有你自己清楚”,阿灿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白羽更加困惑,恍恍惚惚出了寻梦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