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已踏上归途。
其实,她是中午的火车,然而,她极其害怕这个“余白”突然醒来,然后她再也离不开,于是不如趁早。其实,阿离早就注意到他了,一个多月以来,阿离总是遇到他,被他的琴声吸引,但是又怕打搅他,只是远远地望着,沉浸在他的琴声里,像进入一个飘渺的梦。
阿离悄悄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便能感觉到他眼神中那种令人心碎的东西,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天晚上,阿离和他琴箫和鸣,又度过美妙的一夜,让她觉得她做了世界上最浪漫的事。那天清晨,她凝视着床下这个孤绝、清俊又深情的男人,忽然有点恋恋不舍,但又马上抹去了这个念头。
她明白,她和他不过是偶尔相交的两条直线,相交之后便是渐行渐远,永别于江湖。刹那的爱火被命运的凉意熄灭了。一见钟情,却有缘无份,不如相忘于江湖,在记忆里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影子就够了,不然呢?于是趁他还睡着的时候,阿离悄然离去。
阿离的列车在旷野上奔驰,奔向她的来处,一个令她不齿的城市,要去面对一个令她不齿的人。自从她考上音乐学院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家。
她的真名其实叫罗含霜,她出生在边城,独身的母亲倍感孤独凄凉,想起“月落乌啼霜满天”,便给她起名叫含霜。罗含霜从小跟母亲长大,从没见过父亲,母亲叫罗素,是一位笛箫演奏家,是在她出生前从一个东南沿海小城迁过来的,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她问过母亲究竟是哪个城市,母亲总是讳莫如深。
罗含霜记事的时候经常听母亲说起父亲,说父亲是一位大音乐家,等长大后就会见到他,她想象着要像天使一般降临在父亲眼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母亲还说起很多浪漫的往事。在母亲的影响下,罗含霜从小学习音乐,跟着母亲学笛箫,后来又学钢琴,并且在钢琴方面展露出不一般的天分。
父亲在她的心目中就像一个童话,她把父亲当作神一般的存在,然而,一位阿姨来过之后,母亲痛哭一场,就再也没提过父亲。
母亲所有的梦好似都破灭了,为了生计,委身于一位当地的房地产商,就是林老板。罗含霜用的昂贵的钢琴是他送的,学音乐高昂的费用也是他资助的。母亲曾让她喊林某为“干爸”,也曾反复说“爱可以是自由的”,不必在乎什么名份,但分明感觉到母亲的言不由衷。
等罗含霜长大后发现,母亲和林某维持着一种非常羞耻的关系。林某是一位“时间管理大师”,情人数不清,道貌岸然,冷酷无情。母亲视他为唯一的靠山、救星,而他只把母亲当作众多的情人之一。
罗含霜恨不得早点离家,走得越远越好,在17岁的时候,考上千里之外的一所音乐学院,从那之后再也没回过家,也没接受过那位林老板的资助,后来干脆连母亲寄来的钱都打回去了,靠自己的一技之长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演出维持生计,终于捱到了毕业。
如今,罗含霜已经19岁,灵秀中透着几分乖张,孤独中浸着几分忧郁,沉静又难掩美艳,如同暗夜里悄悄绽放的蓝色茉莉。
就在毕业的前几天,罗含霜看到一则新闻,说是边城最大的地产开发商林老板嗑药过量致死并被阉割,公安局已经立案调查。罗含霜突然想起母亲和林老板的关系,疑惑万分,把那篇新闻报道剪下来,恰好第二天就是毕业音乐会,而恰在此时,她接连收到了两封“茉莉令”,一个自称“黑茉莉”的神秘人的指令,于是决定音乐会之后先回边城见母亲一面。
这个“茉莉令”也是一直困扰罗含霜的一件事,和梦野一样,是三不知让参与的一个游戏。
三不知这个孤独的老男人是她们的邻居,记得小时候她们母女经常得到三不知的关照,在她十来岁的时候,三不知突然收养了一位十几岁的小姑娘,她叫梦野,后来到外地求学便很少见面了。
她从未见过“黑茉莉”这个神秘人,只是有时候成了她情感的树洞,她拆开信封,看到这一道茉莉令,比之前更加庄重:
禽兽着衣冠,淫邪世间行。
兽行无法度,造作何时歇。
不如去其势,凌厉断祸根。
骟待尔所恨,壮行在即刻。
她明白了,这是神秘人让自己拿一个仇人练手,之后让她去完成一项终极使命。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干爸”林老板,对他恨之入骨,但是这怎么办?真要把他杀了或阉割了吗?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拆开另一个信封,同样有一道“茉莉令”:
夜半寒霜,知你心田蛮荒。
不如循音至爱,来助青城一秋凉。
除了这个指令还有一封短信,在催促她立即完成任务,之后让她想办法进入青城交响乐团实习。她百思不解,不会是三不知和这个神秘人加入什么邪教了吧?
离家门越来越近了,罗含霜越发的忐忑,她意识到自己长大了,盼望着和母亲深入地谈一次,把这么多年来积压的愤懑和疑问说一说,然而,当她回到家发现母亲已经不在了,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桌子上还没有一丝灰尘,像是离开不久。正当大惑不解,看到一个厚厚的信封,罗含霜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打开一看,竟然是母亲的遗书:
霜儿:
妈妈要走了,妈妈唯一牵挂的就是你,唯一对不起的也是你,没能给你一个纯洁的、完整的爱,无颜面对,也无法求你原谅。妈妈知道你的恨意,如果你不回来见我,我也认了,那么既然你已经打开这封信,已是老天有眼,我们母女情份未尽。
你上音乐学院之后,妈妈查出宫颈癌,前段时间突然加重,大限已至,无力回天,妈妈的人生已经活成一个悲剧,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妈妈还是想为你做一件事。被查出患宫颈癌之后,姓林的翻脸无情,还屡次威胁我不要找麻烦。那天,我又找到他,他在嗑药,这一次是我威胁他,他说我陪他嗑药就给我一百万,我嗑药了,把他阉割了,后来发现他死了。
妈妈要走了,妈妈不是畏罪潜逃,妈妈是患绝症的人了,不怕死,就怕啰嗦,怕折腾,因为这种事放到法庭上没法说得清,世界上哪有那么准的尺子?世界是灰色的,就过有灰度的生活吧。这个姓林的是个祸害,死有余辜,妈妈也没有所谓的心理负担,反而觉得这是人生一大快事。写到这里,妈妈突发发现,很多事情其实可以变得非常简单!
黑茉莉就是母亲?罗含霜心里一颤!不可能!不可能!或者就是黑茉莉掌控的茉莉杀手之一?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