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灵秀的女孩站在白羽面前，那双静谧而透亮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他的心。白羽试图躲开她，却又被她的目光锁住。白羽如梦初醒一般凝望着女孩，那眼神忧郁而敏感，像一只孤单的小鹿。
他从未遇到过这么大胆的女孩，不，不是大胆，是深情，没有深情的人听不懂他这首曲子，而那句话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感觉，因为白羽在她的眼中感受到的不是好事的热情，而是发自心底欲罢不能的热烈，还有欲语还休的疏离和忧郁。
这个女孩儿像是刚从舞台上下来，极简约的墨蓝色连衣裙刚好遮住膝盖，轻盈的裙摆陶醉在晚风中，像逆流而上的鱼儿轻灵摆动的尾鳍。
其实，白羽早就注意到这个女孩儿了，一个多月以来，他每次拉琴的时候就觉察到一个女孩儿在远远地望着自己，若即若离，像一个美梦，这一刻她忽然站在眼前，散发着光芒，如同夜幕里忽然绽放的蓝色茉莉。
“能和你一起演奏一曲吗？”女孩又开口了，那双眼睛凝望着白羽，手里的长箫已贴近唇边。
白羽微微点头，默默举起琴弓。一曲离歌，琴箫和鸣。巷子口成了一个小小的舞台，路人纷纷驻足，听得入神。没人注意到琴包里的散钱已经被风吹跑，只剩下些钢镚。
“今天是毕业演出，已经完事了，等我明天回家了，你可以先在这儿住着。”
“不必了……”白羽无动于衷，将小提琴靠在墙角，环视房间，打量着可能的休息的地方。
这最后一晚，能和琴箫和鸣的女孩在一起，已经是上帝的恩赐。然而，今晚才相遇，明早又永别……再想想，能把人生中仅有的一点美好的东西放在这个偶遇的陌生人的记忆里，也算是没白来人间一趟吧，她应该会记得我吧，也许多少年以后她还会跟她的恋人、或者孩子提起，她曾遇见的那个留给她美好回忆的陌生人。
等先告别了她，再告别世界吧……白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点魂不守舍，也分不清是悲是喜。
“你是男的，就打地铺吧！”这是女孩的出租屋，一张单人床和几件简单的行李。女孩没理会白羽，已经把席子铺在地上让他睡，自己在卫生间换了衣服，上了床扯过薄薄的毯子盖在身上。这房间很小，也就两张床大的地方，实际上白羽就得睡女孩儿床边。
“你叫什么名字？”白羽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只把谢谢挂在嘴上就觉得是无谓的客气，又很俗气。
“阿离，离歌的离，你呢？”
“我？余白，多余的余，白活的白。”
女孩忍不住笑了：“你瞎编的吧，呃，名字真是好名字，这意思是你瞎编的吧！不过没关系，我的名字也是瞎编的，不过我很喜欢阿离这个名字！”
白羽躺倒在席子上，枕着自己的背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阿离，离歌，阿离……”
女孩一抬眼，在白羽身上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物件：“嘿，你怎么还戴着这么俗气的东西？”
白羽一愣，注意到女孩的目光。
阿离一俯身，打量着白羽脖子里的金链子，忍不住一伸手又把它捻起来。这是一条无法解开的金链子，上面坠的是一个纯金的小脚丫，那是母亲在白羽出生时按真实的脚丫复制的，有花生豆大小，脚面上刻着他的名字：羽，脚心则是一个“林中夕阳”的符号。
阿离已经把那只小脚丫捏在手里，喃喃道：“羽……羽才是你的名字吧，你刚才真的在骗我！”
白羽两眼空洞，默默摇头。阿离仿佛毫不在意，马上又发现了宝藏，好奇地说：“今天是你二十四岁生日呢！你是忘了吧？”
阿离一定是发现了“羽”字下面的一串数字，那的确是白羽的生日。自从母亲消失后，这一天就是他最悲伤的日子。阿离这一问，顿时让他倍感凄凉，感觉到眼眶温热，怕流下泪来，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呃，就算是吧，刚才、刚才是在骗你，其实我真名叫……”
阿离把食指贴在唇上，“嘘”了一下，制止了他：“名字不分真假，只有喜欢不喜欢，我也喜欢余白这个名字。”
白羽莫名地有一点感动，凝视着阿离那充满好奇又温暖的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沉默良久，说了一句：“晚安！”
其实他心里又补了一句：人生漫漫，祸福不定，如此美好的女子，愿你好运！
白羽一时间心潮起伏，仿佛又有千言万语，但又发觉无从说起，默然闭上眼睛。
忽然，白羽感觉极温软的唇贴上自己的脸颊，感觉像是被烫到了，忙睁开眼睛，发现阿离正俯身凝望着自己，是那种从未见过的温柔。
“生日快乐！”阿离朱唇微启。
白羽从未听过如此甜美的祝福，被这声音宠溺着，像陶醉在幸福的怀抱里。他仰望着阿离，就像是仰望着神明，浸淫在她的柔情里，想触碰却又感觉无比遥远，如梦似幻。
“晚安！”阿离温柔地笑了笑。
“晚安！”白羽看着阿离躺到床上盖好毯子，看着她安详地闭上眼睛，这才敢大胆地凝视着她，看她长长的睫毛忽然微微颤动，看她渐渐微弱的鼻息，看她微微张开的唇，唇角一粒小米大小的黑痣……白羽凝视着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儿，好像要把她每一处的美好都刻在自己的脑子里，如果有来世还能找到她，到时候，那一粒痣还会在吗？
白羽一觉醒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胸口上，暖暖的，多少年来，从未如此酣睡。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发现阿离不见了，房间已经收拾过，本来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一只箫和自己的琴包放在一起。白羽连忙抓在手里打量着，正是昨晚阿离吹的那支，那只箫上面贴着便签，白羽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叫余白的陌生人：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浪漫
是我生命里最后的温暖
珍重
署名：阿离。
昨夜那忽然一吻，为白羽打开了一个新世界，那才是他向往的美丽新世界。这是命运化作一个不相识的女子对自己偶然温存一下，却又那么真实，他不再觉得人生只是迷梦和幻象，不再觉得生活是那么冰冷、空洞。可是，阿离又走了，是永别，他刚刚被浪漫填满的美丽新世界刹那间又添了几分悲情。
他起身躺在阿离那张小床上，好似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他把那只箫贴在唇边，好似阿离的轻吻，情不自禁地吹起那首“离歌”……
无限惆怅又袭上心头。难道这只是命运开了一个玩笑？一曲罢了，白羽忽然瞥见床头被遗落的一张卡片，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道“茉莉令”：
夜半寒霜，知你心田蛮荒。
不如循音至爱，来助青城一秋凉。
署名：黑茉莉
白羽有点好奇，再细看，卡片一角印着一个手指肚大小的茉莉花瓣的黑色印章，发现背面也有几行字，写着：巾帼茉莉令，有令不从，茉莉杀手共诛之。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白羽百思不解，干脆把那卡片仍进了垃圾篓，又把箫凑到嘴边，此时，他忽然惊呆了，原来，那箫的一端也刻着一个手指肚大小的茉莉花瓣！
白羽连忙从垃圾篓拣回卡片，反反复复地盯着这道“茉莉令”，这一定和阿离有关，一定是阿离不小心丢下的，或者……看起来这么完美的女孩走上邪道了？这个神秘的女孩一定有故事！而且是青城，青城！不管她是要做什么、走什么样的道，青城，青城是唯一的希望了，万一呢！可是青城，那是自己的地狱，是噩梦的源头，八九年前自己从那里出走，曾想着永不回头！
这个神秘的茉莉令，是天堂之匙还是地狱之门？白羽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空心人”了，感觉流散在世界某个角落的魂魄又皈依了自己的躯体，血液又开始奔流，那个在混沌中飘忽不定的、在死亡边界流连的生命又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