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含霜连忙停止胡思乱想,又继续往下看:
妈妈没有回头路了,这一百万现金是用妈妈对男人的仇恨、对自己的懊悔、对世界的绝望以及对你的希望,是用妈妈生命里的一切换来的,它不脏,你一定要收下,妈妈不想你因为金钱而向人低头!
临行前,妈妈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些事压在我心底将近二十年,看到你一天天长大,我就会一天天担忧,无数次都想对你讲,可是每当你在我面前,我都难以启齿,感谢这速来的诀别,让我以这种方式诉说,也表达我对你的歉意。
妈妈想告诉你,你从来都没有过一位童话般的父亲。大概二十年了,妈妈经历的那段荒唐的爱情,不,那不是爱情,那是噩梦,当年爱上的那位指挥家,就是你生理上的父亲,他也是一个有家室的衣冠禽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命运对我的诅咒。
我以为我爱得热烈、爱得纯粹,没想到像一个破包袱一样被他丢掉了。在你小的时候你还记得来过一位阿姨吗,那是我乐团的同事,她告诉我说,那个男人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她让我看了她的纹身,和我的一模一样……
罗含霜忽然想起小时候和母亲一起洗澡,曾见过母亲大腿内侧有一个纹身,像蜜蜂一样大小,是一支指挥棒挑着一个音符……当时她就问,母亲没告诉她为什么,却在午夜里偷偷拿小刀刮那个纹身,像疯了一般,直到发觉她在偷看才停下来,而那地方早已血肉模糊。母亲放下手里的刀子,抱住小含霜失声恸哭,从那之后罗含霜再也没问过,现在终于明白了。
罗含霜木然接受着这一切,强忍悲痛,凝视着母亲留下的最后几行字:
我天真地以为他爱我爱得生死无惧,谁知道,爱只是剥光你的衣服但不弄掉一颗纽扣,只是让你感觉灵魂好率真好高贵,而肉体却像一块抹布、一双被穿得变形的破鞋子,随时可以被人遗弃。借着爱的名义,男人干尽了所有的坏事。
可我我还是没醒过来,也曾天真地以为,等他看到孩子的模样,他就该回心转意了,有谁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妈妈想告诉你,梦碎就碎了吧,妈妈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和欲望折磨,能过上平淡的生活……
霜儿,不必为妈妈担心,妈妈可以告诉你,妈妈现在很好,几十年来的心病好像突然就消除了,妈妈的脑子里又有了自由二字,那种真真切切的自由!
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愿你得自由,没有任何包袱,自由地活着,直到自由地死去!妈妈一直爱你!永远爱你!
罗含霜忽然泪如涌泉。良久,她终于止住哭泣。母亲究竟去哪儿了?也许母亲到某个没有人迹的地方自我了断了?她不敢再往下想,妈妈最后还叮嘱她,这封遗书让她阅后即焚,她含泪烧掉这封遗书,又尽量往好处想,也许母亲是看破红尘出家了呢。
本来,她对母亲是充满恨意的,十几年来,她一心想的就是逃离,如今才第一次走进母亲的内心世界,母亲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是什么样的爱让母亲如此痴狂?尚未尝过爱情味道的罗含霜对母亲的世界开始着迷了,忽然感觉到,那个恶魔一般的生父正像深渊一般凝视着自己。
母亲叮嘱她,千万别想着去找那个恶魔,没有哪个女人能斗得过他,叮嘱她忘掉过去的一切,开始新生活,要自由地活着。
边城的黄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不知不觉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屋檐落下。母亲留下的空荡荡的几间屋子,罗含霜呆坐床头,茫然不知所想,也不知所往,望着窗外昏沉沉的天空,脑海中濛濛的传来箫声,那是小时候母亲教的曲子。
罗含霜翻找母亲的长箫,小时候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一次从外面玩耍回来,发现母亲正歇斯底里地摔打一支长箫,那是母亲一直最钟爱的东西呀!小含霜疑惑万分,又不敢问,只是木呆呆地看着。母亲拿长箫狠狠地砸向屋里的所见所及之物,可是最后发现这支箫才是最硬的,能砸的都砸了个遍,箫还是完好无损!母亲终于心疲力竭,把箫狠狠地掼在地上,人也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妈妈!要不我给你烧了它吧?”小含霜怯怯地问。
母亲还在哭,应该是听到了,胡乱地点着头:“烧!烧!烧死他!让他下地狱吧,让地狱的火烧死他!永不得逃生!”
小含霜捡起那只箫来到外面,拿打火机没打着火,仔细地打量着那箫,怎么看都觉得好看,尤其是箫的一端镶嵌的那个黑宝石,足有花生豆大小,透着黑色的光芒,想想还是舍不得,终于瞒着妈妈,把它藏进了自己的“百宝箱”。
罗含霜收敛心神,回到自己房里,从床下面找出那尘封已久的百宝箱,打开那把袖珍小锁,那支箫还在!十几年了!
罗含霜擦去上面的灰尘,仔细端详着它,这支箫通体黑紫,现在才知道这是紫檀木做的,那个黑宝石依然泛着黑色的光芒,再看另一端,发现刻着一个图案,像蜜蜂一样大小,是一支指挥棒挑着一个音符,刹那间想起来了,这个图案和母亲大腿根儿上的纹身一模一样!这一定和那个男人有关!
罗含霜翻遍行李箱,没发现那个“茉莉令”,丢就丢了吧,无所谓,之前没当回事,现在忽然想起其中的一句话:来助青城一秋凉。青城!青城!罗含霜的眼睛仿佛射出两道寒光!
自己的生父、身世一定和青城有关!那个给母亲带来一生悲剧的禽兽一定在青城!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茉莉!她突然感觉到热血在翻涌,拿出那把黑色牙刷磨制的手术刀,刀柄上刻着的精巧的茉莉花在绽放,她忽然就笑了。
所谓人生,也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罗含霜油然而生一种预感,要以游戏的方式开启自己人生的大门了。
哪有没包袱的人生?包袱不拆开永远是包袱,包袱拆开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又能把我怎样?
此时已是盛夏,秋天即将来临,罗含霜不再迟疑,写了一封长信,讲述自己和林某的深仇大恨,末尾写明:事已毕,即赴青城。附上林某被阉割的报道,在右下角盖上“黑茉莉印章”,装进一个牛皮信封,把它寄了出去。至于神秘的“黑茉莉”能不能收到,无所谓了,反正这么些年来有时候把它当游戏、有时候把它当心理黑洞。
对啊,那个多年前给母亲带来坏消息的阿姨一定也是从青城来的,对!就是她!罗含霜冲进母亲的房间,结果翻箱倒柜找遍犄角旮旯什么都没发现,估计和那些事相关的东西都被母亲销毁了。
罗含霜一时烦躁,一转身撞上桌角,疼得叫了一声,这是母亲用了近二十年的写字桌,也被撞得有点移位,本来一条桌子腿儿下边垫着木片,现在歪了。
她无奈蹲下身,用肩扛住桌子,把那木片重新放好,刚要起身,忽然一个信封从桌子后面掉下来,这封漏网的信应该是被架在桌子和墙的缝隙了。罗含霜捡起信封定睛一看,发信地址是青城!激动地连忙打开信,写信人:梅兰。
对!应该就是她!梅兰!一定是母亲当年的闺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