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野离家出走之后,直奔边城,幻想着能搜寻到一些关于父亲的信息,直到身无分文也没半点儿收获,也不想回到母亲的那个家,只得在街头拉琴换一点零钱度日,终于在深更半夜,晕倒在胡同的一个角落里,后来被一个老头儿“拣”回家。
这是一位孤独的老人,当时才四十几岁,已经头发花白,他目光深邃,身形消瘦,沉默寡言,自称“三不知”。三不知是一位研究梦境的心理学专家,自称“不知天,不知人,不自知”,所以“三不知”。他曾经是一位执迷于研究梦境的心理学家,就是当初筑梦试验失败的弗行之,如今他已经变成业余画家了,对他曾经的筑梦试验绝口不提,但是,他的画极其抽象又极其生动,那深邃的图景如同深渊,如同人性中最隐秘的善恶争斗的修罗场,让人既恐惧又向往。
三不知住在巷子深处的大杂院里,大杂院破破烂烂,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人家都搬到楼房住了,这大杂院就等着拆迁。梦野的到来让三不知重新燃起生活的热情,他把她看作上帝派来的天使。
在三不知的熏陶下,梦野迷上了绘画,由极度写实到极度抽象渐渐地收放自如,写实到如同照片,抽象到精神分裂,她和三不知都乐在其中。
其实,多年来对于梦野而言,父亲已是一种幻觉,她明明目睹了父亲的残尸被火化,只是不想承认这样一种现实,她在三不知这里安顿下来,一老一少两个孤独的流浪者彼此照应、彼此温暖。
梦野对小提琴情有独钟,把对父亲的思念都融在琴声中,虽未经过科班训练,自有独到之处。
十八岁生日那天,梦野收到一份神秘礼盒。三不知神秘地笑笑,让她打开看看。梦野打开盒子一看,惊呆了,盒子里有一个刻着茉莉花瓣的锋利的黑色手术刀,仔细一看,这手术刀竟然是用黑色牙刷磨成的,倒是精致锋利,还有一本杀手手册,手册中写着各种用手术刀杀人的方法,而且都是手写的,接着发现盒子底下还有一密信,拆开来看是一张卡片,再仔细看这张卡片,竟然是一道“茉莉令”:
黑铁铸茉莉,天女闹市行。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问君何所寄,诛禽兽为功。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署名:黑茉莉。
这道“茉莉令”是手写的几行字,字迹隽秀,却不大工整,细一看那些字倒有点像嵌在五线谱上的音符。梦野大惑不解地看着三不知。三不知哈哈一乐,对她说:“你被一位江湖异士选中了,看你骨骼清奇,是个可造之材,要收你为弟子,把你培养成种子杀手,哈哈哈。”
梦野更疑惑了:“你是说那个黑茉莉?怎么一下穿越到武侠小说里了?”
三不知又笑了:“哎!你就当个游戏好了。这是一个被仇恨洗脑的可怜人,不过……你还得按她信上说的交作业,不然那个人可能会走极端,试试吧,我也在想别的办法。”
“我怎么试呀?要去杀人吗?”梦野瞪大眼睛。
“哎”,三不知轻叹一声:“不至于,里边还有封密信你还没看呢。”
梦野又认真地看了看那封信,还真是安排了作业,就是要求她每周阉割一个畜生!还有这种作业?
梦野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还真的交上了作业,那些流浪猫、流浪狗都成了试验品,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后来,梦野考上了一所知名的美术院校,去了外地,这事也就不知不觉地放下了。
一晃几年过去了,风尘仆仆的梦野又站在三不知的老宅院前。如今的梦野已是一位妙龄熟女,浓密的黑发貌似随意地盘在头上,几绺头发垂下来,在长长的睫毛前随风拂动。她盯着大门口的那把锁,三不知平时出门不是这样锁门的,她犹疑了几秒钟,从包里翻出钥匙。
穿过大杂院,先进了三不知的房间,她放下行李,把小提琴包轻轻地靠在桌角,里里外外打量着,房间收拾得倒是整齐干净,三不知平时随意、自在,没这种收拾的习惯,这次应该是出远门了,抹一下桌面,还没有什么灰尘,料定走的时间还不长。这时,梦野一抬头,看到书架上几个熟悉的牛皮信封,就是当初三不知转给她的那个神秘女人的“密信”。她又禁不住走过去,发现那几封信都是拆开的,打开一封一看,里边还真的有一道“茉莉令”,上写:
夜半寒霜,知你心田蛮荒。
不如循音至爱,来助青城一秋凉。
梦野暗笑:这应该是写给我的……青城,青城?这个黑茉莉去了青城?那三不知呢?循音至爱?她一直感觉三不知和这个神秘女人关系不一般,“秋凉”?现在是暑期,再有一个多月就立秋了,难道……他也去了青城?那是我父亲的城市,在自己心中曾经是迷一样的城市。
梦野嘀咕着,原本迷茫的眼神中忽然透射出冷冷的光芒,又像是腾的一下燃起了生命的火苗。
她又拆开一封信,也有一道“茉莉令”:
禽兽着衣冠,淫邪世间行。
兽行无法度,造作何时歇。
不如去其势,凌厉断祸根。
骟待尔所恨,壮行在即刻。
什么意思?这是神秘人让我拿一仇人练手?然后当作投名状,再奔赴青城完成一项终极使命?这个衣冠禽兽又是个什么人?“去势”就是阉割的意思,这是真的要……
梦野再一看日期,这封信是一个礼拜之前写的,然后三不知看到信就失踪了,难道这原本就不是一个游戏?三不知到底是谁?这么多年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梦野满腹狐疑,端详着那道茉莉令,无意中翻到背面,也有几行字,写着:
巾帼茉莉令,有令不从,茉莉杀手共诛之。
黑茉莉?茉莉杀手?难不成还真有这种邪教组织?怪不得三不知有时候也有点神神叨叨的。
梦野一时思绪万千,像凝视着深渊一样凝视着眼前这个“被阉割的继父”,她又在被污血浸染的床单的一角画上一朵黑色的茉莉花瓣,一个手指肚大小的印迹,像是刚刚用黑血印上去的图章。
“咯”的一声轻响,梦野像是从神游中惊醒,意识到是屋里木制老家具突然变形发出的声音,她定定神,放下画笔,端详着自己这幅超现实主义的画作,虽然不能真的就这样惩罚继父,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诅咒吧,也是对这种猥琐男人的诅咒,但愿心想事成。梦野眼神中的愤怒、仇恨渐渐收敛,忽然邪魅一笑。
咔嚓一声,梦野用一部老式胶片相机拍下了这幅画。
梦野在那张相片的背面写上:
致:黑茉莉
事已毕,即赴青城。
按照惯例,梦野在相片右下角盖上茉莉印章,把这张相片作为“行刑现场”的证据装进一个牛皮信封。地址呢?那位黑茉莉还会在老地方吗,还是已经去了青城?管她呢,不过是一场游戏。
梦野又出发了,好似继续那一段青春少女时未走完的路。天大地大,孑然一身,梦野又想到自己的命运,不胜唏嘘,背上那把小提琴,把那老信封和长命锁也藏在身上,毅然决然重返故土——青城,也许那里就潜藏着自己命运的代码。
列车行驶在夜色中,梦野歪着脑袋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夜空中星光点点,静谧而悠远,谁知道前方会遇到什么呢,人世间,多少怅惘,多少悲情,多少残忍,如果这是一列没有终点站的火车就好了,就这样镶嵌在时间和空间的交错之间,永远。
忽然,一个人的形象又浮现在眼前,一个清秀的总是笑眯眯的小男孩,他这会儿也会像我这样恍惚又孤独吗,他会在哪儿呢,如果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能认出来彼此吗?那个曾经把自己当宝贝宠着的小哥哥,如今还好吗?
那个小男孩就是那位指挥家白浪的儿子,名字叫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