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的黄昏,一条老街,一道老旧的青砖墙,一个老翁在吹箫,箫声时而含蓄深沉,时而悠然旖旎,时而如风声漫天呼啸而过。老翁头发胡子花白凌乱,像墙头的枯草,遮住了面目,脚下放着一顶破帽子,里边零零碎碎几块钱。这里是老城区,行人稀少,偶尔有人路过被箫声吸引,也是投来不解的目光——凭这水平到商业区吹箫,那顶破帽子很快就会被钞票填满的。
忽然,一阵疾风吹过,破帽子里面仅有的一张旧钞票被风卷走,老翁好似没注意到,依然沉浸在箫声中。
那张旧钞票随风流落,一双黑色半高跟的短靴把它拦了下来。晚风拂动,撩起黑色风衣下摆,黑色皮质短裙包裹着两条修长匀称的腿在箫声中浮游,长长的大波浪卷发随着脚步荡起,变色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行李箱发出嗡嗡的响声。
半高跟短靴在老翁跟前停下来,那张旧钞票回到它该呆的地方,修长的手指又轻轻拢了拢风衣的领口,从贴身的小包里取出一张看起来还比较新的钞票放到那顶破帽子里, 又找出几枚硬币把它稳稳地压住。
老翁依然沉浸在箫声中,好似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股风一样,忽然来、忽然去,自在飘逸,不必留痕,也不必流连。直到这位如梦一般的黑衣女子起身,肩上挎的琴包突然滑落,女子把琴包挎好,伸手拢去挡在额前的长发,眉梢一个米粒儿大小的红痣越过了变色镜的警戒线,老翁眉头微微一紧。
箫声寂寥,缥缈淡去,黑衣女子已经走远,老翁凝视着女子的背影,再往前几步就是青城音乐厅了。
青城音乐厅内,白浪在指挥排练,排练的曲目正是《至爱》。如今的“至爱”已经是青城的文化名片,如同俄罗斯的《天鹅湖》,二十年来是青城音乐厅的必演曲目,这座音乐厅也成了景点。
乐团的成员走马灯似的换,而梅兰依然是首席小提琴师,她跟着白浪的指挥,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突然,白浪叫停了,凝神倾听,好似有天外之音,是隐隐约约的小提琴声,正是梦相远的手法,白浪再仔细听,琴声又戛然而止。白浪眉头紧皱,咬咬牙,望向音乐厅穹顶,努力让自己从幻觉中挣脱出来,但是,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指挥棒突然顿住,指向一位年轻漂亮的女钢琴师,目光严厉。全场鸦雀无声,钢琴师有点紧张。
白浪厉声喝道:“再来!”
在白浪的指挥下,钢琴师弹了几个音节。
“不对!再来!”
钢琴师又弹了一遍。
“不对!再来!”
钢琴师惶恐起来,偷眼一看,乐团其它成员都避开了她的目光,有的假装若无其事,有的低头默不作声,有的一副看笑话的神情,有的不露痕迹的窃笑。梅兰鄙夷地望着白浪。
钢琴师又弹了一遍。
“不对!完全不对!算了吧!”白浪收起指挥棒,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是新加入我们乐团的,也难怪,对这曲子还不够理解,这支曲子命名为《至爱》,就是献给你最爱的人的,但是,体验过绝望的人才能体验到那种爱,才能演奏出那种韵味的,只是绝望还不够,还要疯狂,疯狂!小姑娘,你疯狂地爱过一个人吗?哪怕是下地狱!”
这位新来的钢琴师就是阿离,她被一番话训得怵在那里,浑身僵硬。
观众席上,稀稀落落的几个游客,是闲着看排练的。那些闲散的人中间,还有一位年轻人,一头略显凌乱的黑色卷发,微微垂落在额前,眼神敏感而忧郁,凝望着阿离。
一位保洁阿姨也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看白浪、看看阿离,眼神中些微的不安。
白浪还在训导:“这支曲子作为我们乐团的压轴曲目都二十年了,对我个人来讲也是这一生最重要的作品,这次我们音乐厅80周年的演出,我希望它能有一些突破,能成为一个传世经典!所以各位,要用心,用情啊!”
梅兰看着白浪的讲述,鄙夷之色更甚。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说着话,白浪把指挥棒甩在指挥台上,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大家各自收拾散去。阿离也开始收拾,白浪过来,意味深长地说道:“别人走你也走,就不想多下点功夫吗?”
阿离一听,连忙点头,默默地又把琴盖打开乐谱架好。梅兰鄙夷地一笑,悄然离去。成员三三两两往外走,有的人偷瞄一眼阿离,窃窃私语。那些闲散的观众也都散了,只剩下那个年轻人在默默地观察着,正是白羽。
“要想弹好曲子,你得了解这曲子背后的故事”,白浪靠着钢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阿离,就像一直狐狸盯着一只呆萌的小鸟,语气又温柔了些:“你没谈过男朋友吗?”
阿离微微点点头,又连忙摇头,有点慌乱。
“谈过还是没谈过?”
阿离的手虚放在琴键上,思索良久,终于坚定地点点头。
白浪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说道:“看样子已经有故事了,来,说说你的故事。”
说着话,白浪回身拉一个琴凳紧挨着阿离坐下来,一只手也有意无意地触碰到阿离,一股暧昧的气息扑面而来,阿离想躲,但是手已经被白浪拿住了。
她极力克制着,白浪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方面,说:“我会带你渐入佳境的,带上你的故事,跟我来。”
白浪拿着阿离的手刚触碰一下琴键,突然“咔吧”一声,好像哪个凳子腿断了,白浪一激灵,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年轻人从观众的座位上站起来向这边狠狠地看了一眼又向门口走去,门口一片光芒,那个身影消失了。
黑衣女子在老旧的青城音乐厅前驻足,凝视着橱窗里的演出海报:至爱——青城音乐厅80周年音乐会,日期是中秋之夜7点半,海报上有乐团成员,女子打量着他们,目光停留在白浪身上。这个女子就是梦野,她记得小时候母亲讲到白浪时总充满了仰慕,而谈到父亲时却满是鄙夷。
传来口琴的声音,梦野一扭头,看到阿离从大门口匆匆出来,虽然有好几年不见,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心中纳闷儿,下意识地推了推那大号的变色镜,把风衣领子又竖起来,看阿离已经走远,便继续往前走去。
梦野路过大门口,那口琴声戛然而止。音乐厅传达室,当初的小赵已经变成老赵,老赵在吹口琴,眼皮一抬看到了这个黑衣神秘女子,不禁呆住了,舔舔嘴唇,把口琴挨在嘴边却吹不出声音。
梦野向音乐厅方向冷眼一瞥,白浪正从音乐厅的台阶上下来。白浪一抬头看到梦野,垂涎的眼神一闪而逝。梦野在白浪眼前飘然而过,留下一个妖娆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