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白浪瘫软在梦野身上,他凝视着她,抬手去触碰她的面具,手又缩了回来,自言自语:“还是保持神秘吧,神秘本身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梦野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僵尸,失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白浪起身倒了两杯茶,好像悟到了什么似的,说:“你知道吗,什么叫艺术品?”
他还沉浸在刚才美妙的疯癫之中,点着一支烟,狠狠地抽上一口,恢复了绅士模样,扭头笑笑地端详着梦野,那深色的松软的棉麻长裙覆盖着美妙的肉体,静静地躺在那里,真的就和祭坛上的祭品一样。
“所谓的艺术品,不过是一坨屎,不管他是毕加索还是达芬奇”,白浪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真正的艺术品就是这个创作的过程,它的快感、它的高潮只存在于这个过程里面,而人们最终看到的、收藏的那幅画,不过是高潮之后的遗迹,所以,这种艺术品除了创作者本人,没有人可以真正得到它,不管花多大的价钱,几千万几个亿,你得到的不过是艺术家高潮之后射出的一滩精液,或者别的什么排泄物,总之就是排泄物,哈哈哈……”
白浪一阵大笑,心满意足,不禁感叹:“所以啊,人生也是一样,享受这个过程吧,在你成为尸体之前。”
梦野木然盯着天花板,那画架早就倒在地上,画笔、色盘七零八落,月光从窗口照进来,画中的那头巨兽也沐浴在月光中,仿佛享受着疯狂后片刻的宁静。
白浪捏一捏梦野的下巴,像是安抚一下被自己征服的猎物,扬长而去。
梦野僵在那里,久久无法动弹。
这一次,白浪终于尝到了寻梦伊甸园的甜头,感受到他强大的意志力,还有从未有过的快感,从那里出来之后,又回味了良久。
第二天,阿灿把那幅画送给白浪,白浪把那幅画挂在墙上,凝视着画中的巨兽,那血盆大口,那双阴森森充满杀气又绝望的眼睛,又不得不佩服寻梦伊甸园中的那位女子。千真万确,那头巨兽就是自己,准确地说,就是自己欲望的化身,它强大、凶猛,但又极度压抑,它操纵着手中的小人儿就像操纵着一件小玩具,但它又被一种强大的无法逃避的力量操纵着,它身躯粗壮,脚下那立足之地却像蜘蛛吐的丝一样悬浮在空中,又像煎饼果子里面夹的薄脆,一不小心就会崩塌。
白浪凝视着这幅画,越来越感到惊恐、窒息,就像凝视着深渊,那深渊如同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他感觉到摇摇欲坠,感觉到坠入这深渊不会死去,但是比死还令人恐惧,那就是永恒的坠落、永恒的“死”的进程、永恒的恐惧。如果真的死了,这个“我”也就消失了,既然这个“我”已经不存在了,与“我”相关的一切也就不存在了,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然而这深渊却是永恒的存在与永恒的痛苦。
他看着这幅画出神,感觉像是被这幅画中那头巨兽阴森森绝望的瞳孔吸进去一样,突然大叫一声,像哀嚎的野兽一般,脑袋撞向那巨兽,那幅画后面是冰凉坚硬的水泥墙,只听得一声闷响,白浪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两眼发直,渐渐的,暗红的血从发际流下来,流过面颊,又浸入脖领子。
“看样子我是对的,在成为尸体之前,享乐吧,享受这世上的一切!尽情的,疯狂的,不然这世界为了什么而存在呢?”白浪想到这里,嘴角又浮起一丝惨笑:“死神啊,我愿死在指挥台上,在音乐里由生到死悄然地度过;我愿死在爱欲的高潮时,让我的灵魂刹那出窍,像喷射而出的精液再也不回到这个躯壳;死神啊,在你面前一切都是虚空,死神啊,我愿死在刹那之间,永远消失不留痕迹……”
白浪摇摇晃晃站起来,从抽屉里找到镇定剂服下几片,喃喃自语:“再晚一点吧,千万要晚一点,我还有没实现的愿望,我还要,我还要,要很多……”
这个如临深渊的男人又癫狂地笑起来,把那幅画狠狠地扯下来,拿打火机点着了从窗口扔出去。秋风扫过,那火焰在空中飞舞,像个精灵。
青城的夜空又飘荡起小提琴的乐声,飘飘渺渺,如泣如诉。
白家老院子,荒宅蔓草,一盏烛火。白羽倚着窗台拉琴,就是那位梦叔叔送他的那把,被父亲摔烂后又精心修复过,如同再造,但琴魂仍在。
“我的世界只有你了,有了你,我才觉得来人间一趟才是值得的……”这些话在白羽的脑海中来回地翻腾。他千里追风回到青城,终于和阿离在一起了,在乐团里,阿离孤独、忧郁的气质又蕴藏着几分凉意,和每个人都有距离感,只有和白羽在一起那种热烈才迸发出来,那才是她的天性。
白羽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空心人”,自认为空空荡荡、无欲无求,了此一生拉倒,没曾想如今自己的心早已被阿离填满,跟她在一起,很自然地就想到人世间最浪漫的事,想到最温暖的家,愿意为了她舍弃一切。青城这个地方,他早就厌倦了,自从母亲失踪之后,常常被噩梦困扰,感觉到身边人面孔的扭曲、虚幻,感觉到的都是这个世界的灰暗、压抑,恨不得要跟她远走高飞,到一个陌生的、只有两人的地方,从此琴箫和鸣也好,劈柴喂马也罢,只要有她,就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
阿离是照亮白羽暗夜的烛火,白羽是阿离独钓寒江的孤岸。白羽多年来忧郁死寂的心忽然被唤醒,在母亲失踪多年之后,终于得到另一种来自女人的柔情与温暖,心中的坚冰忽然就开始融化了,她让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心神不再浮于虚空,开始承认自己的情欲是如此热烈、汹涌,欲罢不能,然而,在那次坦荡而尽情的欢愉之后,阿离又变得沉默而孤冷,一到晚上就不见了踪影,她对白羽也是若即若离,如同一个绝美而晦暗的梦。
白羽困惑、痛苦,又无可奈何,如同这荒宅里的孤魂。他从未想过的是,此时的阿离已经是别人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