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任明带上水泥去林尚书府里拜访。
林尚书本名林子华,十五岁中状元,性格沉稳,没有因为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而骄傲自大。他见到任明时,眼里闪过惊讶。
“程大娘子,不知你找本官何事?”
“妾有一物,叫水泥,可铺路、修建屋舍。林大人廉洁奉公、体恤百姓,妾特来献上此物。”
林子华看着侍卫手里的水泥说:“可有尝试过?”
“在郊外的院子里,用水泥铺了满地,林大人可要去瞧瞧?”
“去。”
林子华见过平坦的院子后,从任明那里取走不少水泥,说在水泥这方面还有问题会来问他。
我想了想,忽然问任明:“你会做对战场有帮助的东西吗?”
“会啊,做望远镜吧。”
任明先是开始捣鼓起琉璃,待工艺成熟,做了一批精美的琉璃器,挑了几个送去林子华府上,还有几个被前来拉拢任明的三皇子看到厚着脸皮要走了,剩下的高价卖给商人。
“阿昭,送给你。”
任明手里拿着一只桃花琉璃簪,簪身乃桃木,上面隐隐刻着纹路,簪头娇艳欲滴的桃花绽放,还有几朵小小的白色花骨朵,翠绿的叶生机勃勃,宛如春季在这小小的簪上盛放。
“在我的家乡十八岁成年,三月乃桃月。我麻烦匠人做了只簪子,不知你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帮我收起来吧。”
“阿昭倾国倾城,戴上定会更加美丽。”任明把簪子收进白玉盒。
“哪里及得上这夸赞。”
“阿昭在我心里就是最美的,无人能及。”
“呸,花言巧语。”
9
文德十九年七月,皇上下旨用水泥在洛阳铺路时,特许程昭入工部担任主事的圣旨来到程府。
“姐姐真厉害,先前开铺子赚了许多银两,如今又入了工部,当真是前途无量。”
离开前,庶妹程露拦住任明,但任明懒得理会她扔下一句谢妹妹夸奖便匆匆离开。
我回头看向程露,看到她阴暗扭曲的表情,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扯烂。
“你小心程露,她从小不是什么善茬。”
等任明查看完正在制造的透明琉璃回房后,我出声提醒他。
“怎么说?”任明疑惑地问我。
“父亲曾被调到宣州,我们一家人也跟着。我八岁时宣州暴乱,起义军冲到府邸,父亲与他们谈判。”
“起义军的首领同意放过程家,但要求父亲留下一个孩子做质子。父亲看过来时,程露把我推了出去。”
“父亲明明知晓我不愿意,但在众多子女之中,他选择抛弃我。后来起义军被军队镇压,我趁乱逃跑,留下一条小命。”
“程露心胸狭窄,喜欢使一些小手段,你要小心她,之前在百花宴上落水就是她趁我不备把我推下去的。”
任明一脸惊讶,大概没想到姐妹之间竟如此深仇大恨。
“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啊,怎能……”
血脉相连又算什么,我的家人把我推给起义军时,他们在我心里已经死了。动手的是程露,抉择的是父亲,继母和兄弟姐妹都默不作声,冷眼相看。
10
“阿昭,我们离开程家吧。”任明心疼地看着我。
“好。”
我透过这具皮囊凝视他清澈温柔的灵魂,前世入宫后我费尽心思地依附皇上,当上贵妃后才彻底解决程家。
可这一世,这个男人带我走上另一条路。
入朝为官,这条路不比后宫轻松,但我还是更喜欢这条路。
任明迅速收拾东西,婉拒程府所有人的挽留,带着夕春高高兴兴地在一处院子安置。
新家搬迁,林子华特意上门拜访送了乔迁之礼,多亏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否则以女子之身,任明不可能进工部。
林子华为人温文尔雅,正风度翩翩地和任明闲聊。
“大姑娘,蓝将军上门贺喜了。”
“蓝将军?”任明有些茫然望向我。
我飘到他身边说:“蓝楚英,蓝将军驻扎在徐州,是皇上重视的武将之一,封忠武将军。”
“夕春,快把蓝将军迎进来。”
“听说皇上钦点程大娘子入工部有林尚书一份功劳,我特来瞧瞧。没想到一向少与人结交的林尚书居然来程大娘子这里贺喜了。”
清朗的声音传入大堂,高大挺拔的将军气宇轩昂地走进来。
“许久不见,林尚书最近可是春风得意啊!”
蓝楚英似笑非笑地看向林子华,语气颇为阴阳怪气。林子华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抬眸轻瞟一眼。
“蓝将军亦是不遑多让,听说前些日子一举歼灭徐州的毒瘤,想必近日回来是来领赏的。”
夕春偷偷在任明耳边科普,这两位文臣武将一向互相看不顺眼,只要凑在一起就会斗嘴。
这天他们二人不欢而散,各自甩袖回府。次日,蓝将军和林尚书皆来程昭府中道贺的消息在洛阳传开,任明去工部报道时,面对同僚们八卦的表情极为无奈。
11
文德十九年十月,任明呈上望远镜后,皇上兴致勃勃地拿着望远镜四处观看,三皇子,林子华沉稳地立在一旁,蓝楚英眼巴巴地看着,满脸期待兴奋。
“不错,真是神兵利器。”皇上一脸赞许,顺手递给等待许久的蓝楚英。
“臣有此物,犹如鱼得水。”蓝楚英摆弄手中的望远镜,笑得合不拢嘴。
“程主事是个难得的奇人。”
蓝楚英先是夸赞任明,随即问道:
“程主事接下来做什么?可是战场可用之物?”
“陛下可有提议?”
“北苍需要提高粮食产量。”北苍缺少粮食,从开国起每任皇帝都关注粮食。
“臣定当尽力。”
“程主事聪明伶俐,定能为父皇分忧,儿臣献上的琉璃花樽亦是出自程主事之手。”
皇上满意地点头,三皇子随后又夸赞几句,丝毫不隐藏对任明的欣赏。
任明才华横溢,三皇子的心思越发明显。林子华和蓝楚英默契对视一眼,眼中情绪翻滚。
接连做出水泥和望远镜,任明的名声在朝中越发卓著。夜晚,房中灯火通明,他夜以继日地画农具图纸。
“别画了,睡觉去!”
我终于忍不住,呵斥这个熬了几晚的男人。
任明恋恋不舍地放下毛笔,向床榻走去。
“阿昭,我现在睡不着,给我讲故事吧。”任明拖着长长的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回忆起往事,缓缓开口:
“八岁时,我从起义军逃脱后,混进逃难的难民里。那时所有人衣食无着,流离失所,每时每刻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
“逃荒路上的树皮、虫子早已被啃光,忍得住的吃地上的尘土,忍不住的开始易子而食。”
“我被一个面黄饥瘦的男人绑去,他在破庙里烧水时被两个男孩打晕。”
任明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眼皮不断往下掉,沉入睡乡时还不忘安慰我。
“等船队带回粮食,新农具制作出来,以后不会有这样的灾难发生。”
不,光有农具和粮食是不够的。我注视沉睡的任明,手指穿过他的脸颊。
他的才华出类拔萃,但是只有才华是救不了北苍的。宜州起义,江州灾变,这些既是天灾也是人祸。
一切资源被皇族和世家牢牢把控,难民的哀嚎传不进洛阳,他们看不到路边的冻死骨,所有权威和特权建立在无数死去的蝼蚁身上。
北苍最需要的是一场革命,一场翻天覆地毁掉世家和皇族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