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季羲睡梦间,隐隐感觉心角疼痛,无法忍耐。索性早早起来,透过木窗口,路边一棵垂柳,落雨连连,随风摇摆。
目光上移,放眼望去,天都城苍穹乌云浓厚,阴沉压抑,却已大亮,“不好,睡过头了。”,他奔到夸父卧室,见他正自沉睡,大叫道:“不早啦,较武场要开始比武了。”
夸父翻了个身,含糊说道:“今日下雨,较武场是开不了了。”,季羲拉了拉他,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
夸父打了个酒嗝道:“昨日大贵赌瘾发作,通宵达旦,直到今日下雨才尽兴回来。”
季羲应了一声,不再理会,下楼点了几盘小菜,独自一人吃了起来。他心角疼痛,无心饮食,才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回到了卧室,将《凝雾掌法》的招式心法习了一遍,但是这种痛楚,并非一般伤痛,钻心而来,强忍仰止不得。而《凝雾掌法》又是深奥艰涩,百般难悟,他越想平静心思,思绪越是紊乱不息,一时气息不定,大觉急躁。
脑中不断想着昨日较武场的情景,自言自语的说道:“那些人中真正的高手为数不多,尚若我身子无伤,大可在台上一展锋芒。”,想到自己在较武台上力挫群雄,封侯拜相的情景,不由得心驰神往,血气急流,这么一来更是难有片刻安定。他在小屋内踱了几个来回,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我若这时在较武台上将《凝雾掌法》一招一式施展出来,就算面前没有对手比武,台下无人喝好,于己倒可寄思遣怀,不虚此行。”,当下主意已决,迈步便走。
推开店门,凉风吹过,细腻冰凉的雨滴击落在他的衣衫,肌肤上,溅起一阵阵水花。潮气大盛,胸口的痛楚也随着大增。他生性倔犟要强,一般雨水全然不会放在心上,阻他丝毫。
向午之时,天地见亮了不少,雨势渐而变大,较武场内大非昨日风光,空荡荡的场台彻底清净下来。
烟雨蒙蒙,随风起伏,视线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远处的水面上有如升起一阵雨雾,透过雨雾,遥视北方,天都山顶的玉宇宫殿早已隐匿其中,已然水天相连。
季羲忍着心角上的痛楚,重重咳了一声,大大的喘了几口气,走到白玉桥下的绿柳边上。现在以他的功力,要从行道中借着河面上的石柱,连跃到数十丈外的较武台上,本不费事,但他体内血气紊乱,重伤下若一不小心,蓄力不够,失了准头,不免会跌倒乱流汹涌河面上。
季羲伏在白玉石道旁的垂柳下,渐渐喘平气息,游目四顾。
雨,更大了。
随着游走的冷风,不停的拍打在他脸上。
偌大的广场也开始变得迷迷茫茫,朦胧开来。
忽然,他的身子大震,脸色霎时间变得如纸一般苍白,整个人一动不动的望着东边站台上。
在这一时刻,时间如静止了一般。
落雨如琳如琅,绿柳依依,珠帘垂垂,远处的东边站台上有一对男女共立在一把油布雨伞之下,男子高冠白衣,眉目清秀,戟指北面,侃侃而谈,女子肌肤胜雪,貌美如花,站在男子身边,妙目北望,抿嘴轻笑……他们不是剑逸之,女娲,又能是谁。
季羲望着两人在雨中漫步,谈笑言欢,渐而行远,心中的悲苦,凄凉,憎愤,失意一股子涌了进来。
他的身子全然湿透,紧贴着的衣衫随着胸口大起大落,体内的血气忽地逆腾倒流,*得他喘不过气来。
苍白清瘦的脸颊抽动扭曲,杀气狂盛,他的眸子已然变得暴戾充红,他这一刻但觉体内充满了力量,望着那个男子远去的身影,紧紧着拳头,大喝一声,急奔而去。
雨幕中,他的身子忽地止了下来,快走两步,啪的一声,滑倒在地。他心中不法仰止的一切,也终于化作一叠声的剧烈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自体内一涌而出,随着雨水流荡,慢慢冲淡,流入江河之中。
就这般一个少年一气奔至中间站台,仰天大吼嘶喊,如癫如狂。
为什么,为什么?
……
夸父在楼下点了些酒菜与大贵一齐吃着,夸父道:“头儿,你说我那兄弟是不是已经跑了?”,他自从跟着大贵以后每日吃得饱,喝得足,虽然偶尔受点窝囊气,倒是悠然自在,早就绝了逃跑的想法。生怕季羲趁机逃走,反而开始担心他起来,固而有此一问。
大贵嚼着鸡腿,含糊的道:“他想跑,以他现在的身子,就算在借他两条腿也跑不了。”
夸父听得有理,大是点头,问道:“我今日在大街上听到一位老人家说……哎哟!”
不料,这一句话像是犯了大贵的大忌,手中木筷伸出,给了夸父一个暴栗,板着脸怒道:“什么老人家,你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见夸父可怜兮兮的模样,又道:“怎么了?有什么话继续说。”
夸父道:“他……那小子说,在最早之前较武场并非为招贤纳士而用,而是因为那时每隔一些年头便会有一条恶龙出来兴风作浪,祸害人间。天都城纵有天险相助,城池坚固,也难逃池鱼之殃,较武场是为了征集各地勇士,斩杀恶龙而生。头儿,那小子说得对不对?”,见到大贵脸色一沉,心觉不妙,生怕他一个不开心,再行殴打自己,忙抱着头,躲在一旁,侧目瞅了瞅,见他悠悠说道:“不错,确有此事。”
夸父道:“真的……”
一阵凉风吹来,小店的风帘已然给人打开。门口多了一个衣衫湿透的落魄少年,一脸沮丧的扶着木门,立在大门口,重重喘着气,又大声咳嗽,他每咳嗽一声,身子也随着气息一摇一摇,整个人摇摇欲坠。
夸父见到,忙过去扶他,道:“兄弟,你怎么啦。”,季羲闭目不语,双唇紧闭,嘴唇给咬的流血直流。夸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季羲那等痛楚,心觉不妙,伸手将他抱回卧室。
令人感到吃惊的是,一向待人凉薄,懒得管人死活的大贵也进来了,居然还颇为关切的替他把脉看病。夸父愣在一旁,看他的做法大违常理,心中寻思着:“不对啊,按理来说应该不需理会他的死活。”,大贵侧过头,喝道:“发什么呆,快去拿干毛巾把他身子擦干。”
夸父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取来毛巾,问道:“怎样,还好吧,你会治病么?”
大贵懒得答理他,口中喃喃说道:“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居然能把自己身子损成这样,倒还真不简单。”
夸父更加摸不到头脑,问道:“头儿,怎么个不简单法儿?”
大贵对这句话倒答了出来:“他练了一门极为厉害的硬功夫,练习之时急于求成,使用起来又不得当,脏腑已有损伤裂迹。凡练这门功夫的人,每当与高手过招,不免要对脏腑造成损害,这人居然脏腑伤损如斯,日后就算练功循法,注重修身,也很难除去这病根子,要想多活几日,除非废去他这一身功夫。”
夸父哦了一声,道:“他现下怎么样?”
大贵道:“激怒中染了风寒,不多碍事。也是他身子骨够强硬,换作别人,几年前就得死了。”
这几日,季羲病卧床榻不曾下地,每次夜幕降临时,隔壁便会传来大贵和夸父的评论声,“什么太阴营的弟子一代不如一代,失了当年南征的威猛雄风……”,又道“无奇教的几名弟子,心决运用得法,倒还像那么回事……”,“祭火门弟子果然了得,不愧是祝融门下,近些年来精进了不少。”
其实这三大门派的绝学标新立异,各占精妙。三大门派中,如果是单打独斗祭火门的《六合断天剑》和《八方乾坤阵》,得天独厚;论纵横沙场,攻城野战却是太阴营的猛士,气势拔山,以一当百,最为厉害;要是在玄月高挂,少有人至的山野村乡里,进行刺杀扑击,埋伏围剿,不得不说是无奇教弟子,绝步高登了。
这些大贵自然知道,看到后继弟子虽然人才济济,但要是说起鹤立鸡群,能担当大任的年少英杰,来继承回复当年七雄挂帅的盛况,却也实在难得。
直到第五日,隔壁房中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大响,响起大贵怒喝声,“剑逸之,就连被各大掌教看中的剑逸之居然也变得儿女情长,无菱无角,当今天下又有何人可立……”,看到后来之人不堪入选,为大好江山悲痛愤慨之情,溢于词令。
季羲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想到那对天造地设般的璧人,一把伞下相视生笑的情景,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楚痛心,“就连这落魄潦倒的酒鬼也这般看重他,季羲啊季羲,你有哪点可与别人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