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天地昏暗。
隘道的山林之中狂风大作,吹得枝叶簌簌发响,树影频频发颤。
遥远的南方,风起云涌,枯叶起落,隐隐参着一丝凄凉,萧杀。
大荒时代,军帐是有由帆布覆盖着的木桩和支木立起,在权高位重的将帅营帐更是用山中兽类的皮毛缝制而成,这一夜风势急骤,吹得军帐忽忽作响。
叶忠身受重伤,前几日劳于军士,早觉身困力乏。好在战事好转,敌众远撤,今日吃过晚饭,本已早早入睡。夜里又给风声惊醒,他支者木杖,在帐中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将油灯点亮。
油灯下,这个清瘦寂落的身影,显得格外苍老,他缓缓叹了口气,持着油灯,一拐一拐的挪到木案旁,灯光随着他的步子,也是一闪一闪,将这个消瘦孤影,略微驼背老人,倒映在深灰色的皮帐上,平添几分落寂,沧桑。
叶忠随地做下,望着木案上的羊皮地图,雪白弯长的眉头略略上杨,口中喃喃说道:“林中……动乱……大风……”,他口中念叨着似乎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六个字,他口中不绝的重复着“林中……动乱……大风……”这六个字。似乎毫无意义,又似乎有着极大的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苍白的眉头一皱,放声大喝道:“来人!”
在帐外立着的侍卫,一直留意着帐中忽然亮起的灯光,听到这忽如起来的大喝声,侍卫直挺的身子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随而探入帐中,跪身道:“小人在!”
叶忠目光不移木案上的羊皮图,道:“快叫右将军来,有急事!”,侍卫称是,转身离去。
不多时,右将军快马来到。
叶忠见他一连平和,心中略略宽了一宽,出声道:“右将军,你曾跟随祝融将军数十年,我问你,这世间有没有一种可以观测风云,预知阴晴的法门?”
右将军略作思索,道:“末将罕有听闻。将军忽然急招臣来,不会只是为了询问此时吧?”
叶忠老颜大展,苍老的声音道:“哈哈哈哈,人老啦,未免喜欢胡思乱想一些。”
右将军道:“万望将军以自身身子为重!末将不才,在行军布阵,运筹帷幄之中,还需将军多加点拨,提醒。”
叶忠含笑着点了点头,道:“平原动静如何?”
右将军道:“敌军已经退到二十里外,简陋搭营,少生篝火,看样子大有明日再行南下之意。”
“……简陋搭营,少生篝火……”,叶忠嗯了一声,道:“好,不错。将军今日就辛苦一下,别做休息了,敌军稍有动静,立即快马通知给我。”
右将军领命,正欲行出大门。
忽地,帐中急奔来一探子,大声叫道:“报将军,紧急军情。”
叶忠,右将军一愣,望向了他,右将军瞪着眸子,上下打量着探子,朗声说道:“何事这般惊慌?”
探子道:“两位将军,大事不好啦,方圆五里草林之中,忽然生出一众敌军,急向我军攻来。”
叶忠听到,心中苦作寻思。右将军一惊,脸色变了变,高声说道:“五里之地,那敌军岂不是转眼就能攻了进来?”见探子沉头不语,喝道:“乱贼,你可是地方派来乱我军心的奸细?”
叶忠望了望右将军,对探子问道:“此事是真是假?”
右将军道:“将军,荒谬之言,岂能轻信,我亲派百余骑马将士,铺地毯式来回收索,尚无发现一兵一卒,敌军又能从哪里冒出来?难道是从天而降的么?”,他心急之下,出言也极为激动。
探子听他这么厉声喝叱,哪里还敢说出话来。
叶忠道:“……骑马将士,铺地毯……”,对右将军说道:“既然骑了马,也就是说无法探索到深谷断壁之中的情报了。”
右将军额头生出冷汗,急道:“将军,微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此事。除非……”
叶忠白眉一扬,道:“除非什么?”
右将军道:“除非敌军是一块块石头,能够一动不动,不出一声的伏在山林间大半天……”
就在这时,营中呼喝动乱之声大起,叶忠默默的叹了口气,坐在木案旁缓缓闭上了眼睛。
帐外一名小将探身进入,急道:“两位将军,不好啦,敌军已经杀过来啦。”
右将军望了叶忠一眼,见他一脸淡然,不知喜怒,对侍卫喝道:“原来是假象,一切都是假象。快快通知各大将军,派兵阻挡。”
小将道:“中将军略微敌声,立即派兵前去厮杀。黑夜之中忽逢一众敌军,那帮贼寇如狼似虎,趁夜厮杀,目前尚无法料知战事,中将军特地派末将前来告知将军,前行后退,保住性命要紧。”
右将军听到此报,心头大震,满脸愧色望着叶忠,道:“将军,我们不如先行匿身之所,再图后计?”
叶忠问道:“军中死伤如何?”
小将道:“敌军来势极快,猝然发难,暂时无法料知死伤。”
右将军急道:“将军,还不行后撤,后果难料……”
叶忠望了望灰色的帐篷顶,缓缓说道:“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兵势也是如此。敌军仓促之间痛下杀招,自然没有久攻之蓄,众将不须担忧。”,抬头对那小将说道:“告知中将军,老夫一切皆好,要他只需稳守阵地即可。”
南方阵地,一个匿藏十余里外的密林将帅帐中。
臣煜轻轻叫醒了帐中沉睡着,有满脸倦意的病人,低声叫道:“元帅,我军此仗偷袭成功,夜间杀敌七千。”
那人缓缓转醒,似乎嗯了一声,侧过了身子面朝向他,眼睛尚未睁开。
臣煜道:“我军可有对敌后计?”,他说着,目不转睛的望着病床之中躺着的那名元帅,眼中满是怜悯爱惜,又隐隐藏着些许焦急不安,生怕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却又不便再行打搅,见他双目紧闭,乌唇未开,一颗心不由得扑通扑通直跳。
片刻之后,帐中发出一个声音。
“明日我身着戎甲,亲自带兵叫阵。”,这句话含糊不清,寓意不通的话,梦呓一般响起。臣煜听到,自己像是进入了梦中,脸色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像是自己听错了一般,道:“什么,我没听清楚。”
“明日我身着戎甲,亲自带兵叫阵。”
这一次,声音传入耳中,确信不疑。臣煜睁大眼睛,问道:“元帅,你身子虚弱成了这样,能不能站立还是一回事,乱兵之中,只怕……”
那个声音打断了他,道“明日,百名昆仑殿中弟子一起护我,自有计较。只是,还望它可待我三日……”
臣煜这才放下心来,道:“好吧,一切全由元帅安排。我军此战得利,必可守得三日。”
“不!”
“元帅指的是重哭,大仙两大族长的战事?”
“不!”
“那……元帅指的是?”
“天时!”
臣煜脸上不解,心下思忖:“天时?天时又为何物?”
“你且先去歇息吧,我有事与聿贤讲!”,待到臣煜辞去,那双眼睛也睁了开来,望向帐中一名默不啃声,一动不动,早给燥热干闷得汗流浃背的少将,微弱的声音说道:“败事之将,你可知罪?”
聿贤自幼得到臣煜重用,早已骄纵惯了,军中上下除了臣煜,便已他最大,平素将其他的谋士战将,通通不放在眼里,但他今日,面对这个满脸倦意,毫无抵御之力的病人,竟然十分害怕起来。耳畔听到这句软弱无力,嘶哑朦胧的声音,心中桀骜不屈的性子,在他面前怎生也发挥不出来。帐中,他身子一颤,低头愧道:“末将违逆元帅初意,致使千名精骑尽数丧命,我军处地窘迫。这是误军大罪,还望元帅不作怜惜,按令责罚。”
若在平时,有人出言威胁与他,他纵然不猝然发难,也必冷哼一声,不作理会。但到了这时,他心中唯一的靠山,南族长也对他言听计从,不敢多言。何况伏羲军法,凝重如山,怠军之罪,更是罪可斩首,南山军中便是有他说了算。
帐中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冷笑声,“嘿嘿,好一句不作怜惜。我军若是怜惜了你,北国大将可会怜惜我族的苦楚与难处?”
聿贤脸色一白,跪倒在地,朗声道:“末将罪该万死,还望元帅下令责罚。”
“你领兵一千赶至成山,五日之内务必负石沙尽数堵住勺水,五日后的未时三刻,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战事如何,破坝开河。此事若是再行不成,便叫人提着你的头颅前来见我。”
聿贤听到这里,如得大赦,轻轻呼了口气,又是满头露水,一脸肃然问道:“元帅,成山与这里有着将近十里之遥,将军可谓何事?”
帐中再也没了生息,聿贤立了半个时辰,见他尚未答话,默默点了点头,退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