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凉风徐徐,春寒料峭。
温青园被傅容澈催促着,懒洋洋地爬出褥子,趿拉着鞋坐在妆奁前,睡眼朦胧。
傅容澈就站在她身后,素手熟练的整理好衣襟,垂眸,为着她今日要出府一事沉闷郁郁,淡淡地叮嘱她:“早些回府,不许让白津离你太远,不许累着自己,不许贪凉胡乱吃东西,不许马虎,不许去人太多的地方。”
“是,我知道,我明白,我记下了,右相大人。”
温青园懒懒地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没完全睁开。
耳边,傅容澈的叮嘱仿若隔世,恍恍惚惚间,将她拖入了儿时,出门前,被娘亲千叮咛万嘱咐时的记忆。
年幼时,她身子弱,鲜少能有出府玩儿的机会,千求万求求来了个机会,出门前也得听完娘亲一番孜孜不倦的唠叨,那些话,听的次数多了,她都耳熟能详,倒背如流了。
本以为嫁了人,再不会有这类似的场景出现,倒不曾想,她嫁了个爱操心的相公,简直和她娘亲如出一辙。
越想越觉着逗趣儿,温青园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拧眉望向镜中那个眉开眼笑的小女人,傅容澈眼神眯了眯,大抵明白了她因为何故发笑。
他叹气,面容无奈:“记得,早些回来。”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会早些回来的。”
温青园抻着桌子起身,转背看向高她一个头的男人,眉目清清,笑颜莞尔。
她舔了下嘴角,小手伸向他的腰带,将变扭的腰带调正,忍不住嗔怨:“还说我呢,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衣裳还穿不好,说出去,羞不羞人啊。”
傅容澈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没反驳,也没接话。
温青园见他看着自己笑,小脸突兀发了红,小手忙转而去推他:“你快走,快走,上朝要迟了。”
温青园手上那点力道,根本不足以撼动傅容澈分毫,他却极为配合,无奈的笑,无奈的走。
走到门边儿,低头索了个吻,才兴致缺缺地走远。
温青园小手捂着被傅容澈用力啄过的那瓣小脸,晃动的小眼愣愣地盯着男人肆意潇洒的背影,心中一咚,再咚,三咚,余悸连绵,经久不散。
春蝉和黄竹在边上站着,瞧着,也不出声,不打扰,直至温青园自己回过神来,她走,她们便亦步亦趋的跟着。
春蝉几步走在前头,推开妆奁后的小窗,支棱起一脚。
有风吹进,不算太凉,温青园与那风撞了个满怀,恍惚中,清醒了不少。
春蝉从抽屉里取了几支温青园平日里爱戴的发簪,任温青园挑了几支好看的,经手接过,笑盈盈地,伴着自小窗外,三二成群挤入的春风,执起篦子,撩起了温青园一缕柔顺的青丝。
黄竹在边上,无事可做,笑嘻嘻的,依旧像个孩子脾性,大大咧咧惯了,温青园也不拘着她。
自打昨儿个知晓今日要出府,黄竹兴奋的整宿没睡。
她端了杯热水递到温青园手边,忽而一笑,唇边生花:“夫人,夫人,你说咱们今日去哪里玩好?”
温青园觑了眼她眼底的乌青,再瞧瞧她分外精神,珊然可爱的模样,禁不住掩唇,忍俊不禁。
春蝉手下动作细致,抽空瞪了她一眼:“你就知道玩儿,照顾夫人岂可马虎,你旁的不上心,偏上心些无关紧要的。”
黄竹缩了缩脖子,吐着小舌,闷闷地应了一声,没敢接话,手中老实接过温青园递回来的空盏,蹑手蹑脚的退后几步,一脸防备。
黄竹性子烈,偏生能被春蝉管的顺顺的。
她一开口,她总能老实几分。
温青园平日里,一贯不会打破她们之间的相处之道,今日也不列为,她俩说话,她照旧不出声,只莞尔笑着,目光锃亮――
秦艽顾忌着温青园有孕,怕她受累,早前就驳了她要去将军府寻她的念头,自己个儿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早早来相府等她。
温青园正挑着宫绦,便有小侍女来报,温青园眉间一喜,忙让那丫鬟将人迎了进来。
秦艽今日着了件青色的袄裙,不耀眼,却夺目。
秀曼光丽的女子,乘着葳蕤的日光款步走来,远山眉青黛眼,徐徐若风,一步一扬唇,一步一弯眉,婉转留情。
温青园兀自一身月牙白的裙,抬步跨槛迎上去,腰间宫绦红白相间,一步一漾,一步一荡,肤白若冷月,面上似桃花。
她嘴角扬着笑,惯是招人喜爱。
秦艽是胖了些,印象中,她身量纤纤,弱柳扶风,如今长了几许肉,较以往,更有风韵。
不似旁人家的姑嫂关系,冰冷若霜,这姑嫂两人自幼相识,碰了面,便有说不完的话。
两家小丫鬟在边上跟着,愣是半句话都插不上。
两人嬉笑着出了小院儿,温青园尚未用早膳,本想着出了府随意用些,秦艽知晓后,愣是不让,她便觉着外头的吃食比不上家里,说什么都要瞧着温青园用过膳再出门。
温青园本不是执拗之人,秦艽那样一说,她软了心,便在府中用了膳。
两人再要出门时,屋外艳阳俨然当空,若隐若现的热气浮在半空,伴着偶有的微风,恰到好处的舒适。
自成亲,两人见面总是断断续续,都不曾像以往那样好生说说话,逛逛街,今日不同,一整天都能由着她们闲逛。
乘了马车去了长街,两人漫步悠哉,从街头走到街尾,从首饰铺逛到成衣铺,温青园挺着个大肚子,丝毫不显疲惫。
一路走走停停,进进出出,她们不累,身后的丫鬟们却焦急,碰见个茶楼,丫鬟们见自家主子面上稍显疲惫,便斗胆提议进去歇歇。
要说斗胆,倒不是怕被训,两家主子皆是和颜悦色,良善温婉之人,主要是怕扰了自家主子的兴致罢了。
温青园不管自己累否,倒是顾忌着秦艽的身子。
手边的茶楼,温青园在闺中做姑娘时,时常来此,京城最大的茶楼,京中富贵子弟少有没来过的。
两人轻车熟路的进去,里头的伙计阅人无数,火眼金睛,一瞧二人那通身华贵却不显的打扮与气度,便知二人身份不凡,领着二人去了二楼的雅间,精心的伺候着。
温青园有孕,吃喝上皆格外注意,茶水能喝,却不能多喝,也并非所有茶都能喝。
她思忖着,拿不定主意,那伙计便自告奋勇的上前来推荐。
温青园正愁不知喝什么,一听有孕之人能喝,便摆摆手,应允了。
伙计一走,温青园面上的懒散,登时显露。
她点着有些发饿的肚子,嚷嚷着,叫白津去对面铺子买些糕点回来。
白津本不愿,他的职责是护着温青园平安,他哪里敢走远,可这里,也就他瞧不出什么疲惫,温青园带出来那几个小丫鬟,许久不曾走过这样远的路,一个二个都恹恹无力,无奈,他只能领命。
他提着速度,只想快些买完快些回来,省得他一个走远出了什么岔子。
也索性那糕点铺就在这茶馆对面,出了门走上二十步便能到。
温青园抻着下颚,眼神有些缥缈,先前走走停停那会不觉有多累,眼下坐着,瞬间就不想再动。
茶楼里,人来人往,一楼还有个说书先生,声音嘈杂,难免有些聒噪,好在二楼,听不太见什么。
温青园执起桌上碟子里的小点心,塞进嘴里,索然无味的嚼着。
倏地,一声闷响打破了眼下的索然。
温青园嚼糕点的嘴一顿,眼神眯了眯,眼波流转间,信息传出去。
春蝉会意,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
那声音不似一楼传来的,应当是她们隔壁的雅间,循声判断,应当在外头。
春蝉故作无事,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外头骂骂咧咧的声音当即传了进来。
“你个不知好歹的臭婆娘,老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别不知好歹,你要是将老子伺候高兴了,老子便给你个妾位,那不比你现在……哎呦呦呦……”
男人盛怒的声音卡在喉咙口,压抑着,转瞬成了痛呼。
温青园顺着那条门缝看出去,隐约能见一抹白纱,白纱下,三千黑丝瀑布般洒落,单看背影,真真是个叫人想入非非的美人儿。
那美人儿开口,声音是意料之中的婉转灵动:“收起你那副恶心人的嘴脸,不想死,就别招惹我。”
“好霸气的女子。”
秦艽忍不住脱口,眼中隐隐藏着羡慕。
温青园却抿着唇,皱着眉,若有所思。
这声音……总觉得有些许的耳熟……
她敛着眉,示意春蝉将门拉大些。
楼下的伙计也闻声赶来,好些人堵在门口,吵吵嚷嚷。
却不是劝男人,而是劝那美人儿。
她一手随意桎梏着男人的猪蹄,分明没用多大的力气,那男人却满头大汗,痛的直不起身来。
男人身后跟着一众小厮,却奈何主子在人家手中,更何况,他们还亲眼所见,那姑娘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便桎梏住了自家肥胖如猪的主子,他们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得犹犹豫豫,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男人疼的不耐烦,唇色都发了白:“你们这群废物,老子花钱养着你们,不是叫你们看戏的!”
此话一出,小厮们心中一个瑟缩,惧怕,却无法,一个二个鼓着勇气,总不至于一帮五大三粗的男人还奈何不得一个身量纤纤的女人。
温青园冷眼瞧着,又朝春蝉使了个眼色。
一堆大老爷们,欺负一女子,竟不觉有失风度。
春蝉会意,忙起身出门,同门外站着的自家府里的小厮耳语了几句。
秦艽抿着唇,忍不住发笑:“我当你不爱管闲事呢。”
温青园举了举手中的糕点,贴近唇角,并不否认:“我是不爱多管闲事,却也看不得仗势欺人。”
她冷着眼扫向门外,不疾不徐的美人儿,无情的补充:“更何况还是欺负美人儿,啧,不可忍,不可忍。”
秦艽被她的模样逗得直发笑。
相府的小厮处理事务的效率素来极高,温青园方方嚼完嘴里的糕点,半合半开的门,便被敲响。
温青园没做声,春蝉去开了门,挡着外头人的视线。
“夫人,是被欺负那姑娘。”
黄竹在边上看得一愣一愣。
“夫人,真叫你说对了,真是个美人儿。”
温青园眉眼一挑,来了兴致,刚抬眸,就与春蝉转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春蝉认真转述着屋外美人儿的话:“夫人,那姑娘说,想要亲自同你说声谢谢。”
温青园颔首,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与秦艽对视了一眼:“让人家进来。”
春蝉领命,这才侧过身子,让那美人儿暴露在温青园的视线里。
说是美人儿,其实,也瞧不见正脸。
她带着帷幕,白纱遮去了整张脸,只随着她一步一动,隐隐约约能瞧见个美人轮廓来。
道谢得有诚意,待春蝉关了门,她才半蹲下身子,取了帷幕,露出真容。
这不露不要紧,一露,周遭抽冷气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
这美人儿,真真是美极了。
白面红颊,仿若仙人,一颦一蹙皆叫人魂牵梦萦。
温青园也惊了。
却不是惊于她的长相。
她瞠目,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眸光发亮,喉头有些哑然:“神,神仙姐姐?”
那人显然也是一顿,看了她半晌,才依稀回过神来:“你,你是温温?”
温青园点头,眼角飞速染上笑意,她抻着桌子起身上前,走到了来人跟前,满眼惊喜:“你不是在药谷吗?怎么得空进京来了?”
美人儿眉眼轻弯,眸光灿灿,艳艳涟漪:“药谷离京城并不远,我时常会进京半些事情的。”
温青园了然,牵着她做到小桌边,兴奋的同秦艽介绍:“嫂嫂,这位姑娘名唤若离,我是先前去药谷认识的,人美心善,跟个脱离凡尘的仙女儿似的,我头一回见她,便是在山里,烟雾缭绕之中,那一眼,我真真以为自己瞧见仙女了呢。”
(街上遇见神仙姐姐,做铺垫,而后,就是傅容洵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