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暖日和风,阑杆楼阁帘栊。
温青园与秦艽并未在茶馆久坐。
天色尚早,温青园难得出来玩一趟,还能无拘无束着,自是不想一直待在一处,索然无味,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难能可贵的时光。
秦艽也是如此打算,两人随意吃了些吃食填饱肚子,休息妥当了,便出了茶馆。
长街恍恍惚惚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娘子们记忆中,待字闺阁时便在的铺子,兀自都在,细细瞧了去,却又觉着与那时的大不相同。
临近酉时,碧空的那轮日,才隐隐有了西沉之势。
温青园扶着腰与秦艽一并立在路边,耳边是一声小过一声,逐渐远去的商贩的吆喝。
两人手拉着手,亦如儿时那般,喜不自胜,玩不知倦,暗色的影子躺在地上,随着日头轻移下滑,一点一点换动着位置,逐渐拉长。
晚间,长街有夜市,最是热闹,较白日里,不知道要繁华多少,华灯初上之际,铺子会有夜间特有的美食,河川之上,会有形状各异的花灯,水面会有载人的花船,一派祥和美满,国泰民安。
温青园踟躇着,惆怅着,犹豫着,不知要几时回府的好。
她生性贪玩,又许久不逛夜市了,今日机会难得,下次,便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秦艽也犹豫,出门前虽不曾有人叮嘱要几时回府,可她好歹嫁做人妇,不该在外晃荡如此之久的。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眼,没能得出答案,正郁郁纠结着,就见长街的另一头,有人骑着马,动作迅速。
温青园皱着眉,拉过秦艽想躲远些,却发现那人直往她们这处而来。
“夫人小心!”
春蝉和黄竹上前一步护在她们前头,眼睛生火,紧张吞咽着,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打马而来之人。
“不必紧张。”
白津比她们淡定的多。
他眉目轻扫离她们愈来愈近的那匹马,面上表情半分不变,沉稳自若。
“是相府的人。”
温青园凝神,视线乘着晚霞而去,远远相望,下一瞬,那人便近在咫尺。
“不错,是相府的人。”
她泄了口气,面上神色淡然几分。
来人是跟在傅容澈身边,不远不近照顾着的人,她见过的次数不多,只觉着眼熟,却叫不上名字来。
男人在离几人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勒停了红鬃骏马,随着一声马鸣,骏马扬起前蹄,带起一地灰土。
男人拍拍马脖子,姿态随意,大腿后翻,急速下马来到温青园跟前,单膝跪地,低眉顺目。
“夫人,府中有事,烦请夫人回府。”
“怎么了?”
温青园回头,为难地看了眼秦艽,府中来人如此之急,甚至动用了骏马,快马加鞭来寻她,自是府中有要事的。
秦艽朝她点点头,只叫她放心去。
来人嗫嚅着,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依稀能见一抹殷红。
温青园不曾注意,白津却嗅出了异常,眉目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温青园没多问,男人身后不远不近处跟了辆马车,看样式,是相府的马车。
她匆匆与秦艽道了别,小脸紧皱着,也无心再欣赏天边引她垂怜的晚霞落日,由春蝉和黄竹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
回府的路上,前头引路之人隔了些距离,放缓速度,慢下来,在马车侧面驾马。
风撩起马车的帘幕,打在温青园略施粉黛的小脸上。
温青园微微侧首,透过小窗,与半掀的帘幕,依稀能见外头那个被夕阳晚霞眷顾裹挟,晃动着的,男人的半个身子。
“夫人,相爷在府中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男人驾着马,声音被逐一颠散,大半被风刮了去,根本不容人细听,消失的飞快。
黄竹将脑袋贴在马车壁上,认真的听着,而后传话:“夫人,他说,相爷在府中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那人面上有些羞愧,被挡在马车外,又融进了晚霞中,倒是叫人难以分辨。
他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白羽大人叫属下来长街寻夫人,大人说,此时此刻只有夫人能劝的好相爷。”
黄竹接收到话语里的重要信息,回头,刚要叙述,温青园手疾眼快的摆手,打断了她的动作。
“这回我听见了。”
她死死拧着眉梢,视线落在马车的角落处,出了神。
她疑惑着,总觉着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却是觉着,哪里都不对劲。
他们,大抵,太过着急了些?
以往阿澈发怒也是常有的事情,却从未见来寻她之人有这样大的反应过……
温青园疑惑着,一路沉思,而后下马,由春蝉和黄竹跟着,横穿半个相府,这一路,这个问题自始至终困扰着她,经久不散。
直到,她瞧见白羽的那一刻,这些困扰忽然就得了答案不消而散,她瞬间就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这样急。
来寻她那男人同她陈述了寻她的缘由,却漏了最重要的一条。
温青园眼皮跳了跳,夕阳的红,爱怜的落在她的小脸上,却分毫挡不住她嘴角的颤意与素白。
白津比她看见的更早些,进院子的那一刹那,他的呼吸便凌乱了,灼热的视线落在白羽身上,满目的惊恐骇然,遮都遮不住。
温青园几个呼吸冲到白羽跟前,双肩轻颤,黑白分明的水眸被他衣裳上的斑驳血迹,染得发了红:“相爷受伤了?”
白羽皱着眉,愣住了。
他回头看了眼前去寻温青园回府的人,又与一脸暗伤,又欲言又止的白津对视了一眼,眸中带着几丝询问的味道。
那人皱眉,看看温青园,又看看白津,亦是不知所云。
他什么时候说相爷受伤了?他怎么不记得?
温青园心下颤然,身形晃了晃,小脸瞬间煞白,与身后斑驳洒下的夕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羽顺着温青园瑟缩惊惧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衣裳上沾染着的血迹,一拍脑袋,好家伙,误会了。
他忙摆着手,苦哈哈的笑着,同温青园解释:“夫人,您误会了,这不是相爷的血,相爷好着呢。”
“不是?”
温青园颤颤巍巍的吐出口气,又小心翼翼的吸回来,面上稍稍缓和了几分,却还是白着,叫人心悸。
白津攥紧拳头,忍不住上前,几步走到白羽身边,面色阴沉可怖。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颤道:“你伤着了?”
“哈?”
白羽一个脑袋两个大,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皱眉瞪了眼身后寻人的男人。
那男人心下一颤,飞快认错保命:“白羽大人对不起!属下知错了,是属下没说明白。”
他咬着牙,对着温青园鞠了个躬,满脸的视死如归:“夫人对不起!是属下没说明白,相爷和白羽大人都没受伤,受伤的是白膺大人。”
如此以来,温青园心头的那口气,可谓是彻底落下。
她舒了眉梢,后知后觉,又觉着这样不好。
怎么能因为,不是阿澈受伤,就如释重负呢……
她无奈地摇头,前脚还在捂着胸口暗骂自己不道义,后脚,一抬眸就瞧见了站在白羽身边,暗自沉下心,松口气来的白津。
好家伙,白膺不是他兄弟?
怎么先前误以为是白羽受伤他能紧张成那样,转头知道是白膺,整个人就松懈了呢?他们有仇?
察觉到温青园的视线,白津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冷了脸,也不抬头,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眸中的释然,眉梢再次皱起。
温青园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他,大抵,是真的在担心吧?为白膺?
温青园忍着,好歹是压下了,没笑出声来。
啧,太假了。
白羽单纯,对上温青园若有所思的眼神,莫名其妙:“夫人,可能耽搁不得的。”
他死死皱着眉,怅然若失:“人命关天,相爷今日生了好大的气,谁劝都无用,您再不去的话,白膺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这么严重?”
温青园恍惚了下,小手拽住裙边,心口生了几分骇然。
倒不是对傅容澈的怒气,只是担心白膺,眼下再看白羽身上的血迹,白膺怕是伤得不轻。
她敛了神色,让白羽带路。
白羽颔首点头,领在温青园前头,时不时还要回头提醒她前头有石子,边上有什么,叫她注意着,小心些。
温青园一一应下,心思却不再这。
她盯着白羽的背脊出神,就听白羽沉着声音,缓缓地泄了口气。
“爷是因为暗血阁阁主一事才动的怒。”
果不其然,还真叫温青园猜了个正着。
温青园默不作声,眼神不自觉黯然了几分,静静等着白羽的下文。
白羽紧了紧腿侧的双拳,似是在犹豫,在挣扎。
温青园了然:“你既是开了口,也无需再瞒着我,况,这件事情我并非半点不知情,你不同我说,我又怎么劝得了阿澈。”
白羽犹豫着,恨恨地叹了口气:“自先前夫人同相爷道明那件事情之后,相爷便派了白膺与探查此事,白膺的办事能力从来都毋庸置疑,短短几日便将这将近十年之久的事情查了个清楚,来龙去脉,半点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