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命白膺活捉了对方,起初都没问题,人也在大漠边境抓着了,偏就在送回的途中,出了岔子,一个不留神,叫他跑了。相爷的规矩便是如此,任务没完成,自行领罚,这若是件平常事也就罢了,自行去鬼……”
白羽自顾自的陈述,一时松懈嘴快,下意识的接着后面的话,差点说了不该说的。
眼瞧着白羽嘴边道出了敏感的音节,电光火石之间,身后的白津眉梢一凝,眼疾手快的运气将手中的小石子打到白羽腿上。
力道不重,甚至不痛不痒,却足以叫白羽回神反应。
白羽心下骇然,忙不动声色的转了音,眉宇间警惕着,确认了温青园并未生疑,才继续。
“去原我们习武的地方自行领罚便可,也不过就是几鞭子的事情,只为难在,这件事情涉及到太多,又与二公子有关,相爷心中有气也实属正常,便要亲自罚白膺,许是夹杂了旁的怒气,一并施在了这份惩罚里,才苦了白膺。”
温青园抿着唇,一言不发,心下不动声色地犯起难来。
该说的都说了,白羽得不到应答,也不再多嘴,只眼观鼻鼻观心,领着温青园往府内的练武场去。
风萧萧落,天色暗淡,慢慢不见光,府中烛火通明。
四个台阶高的擂台之上,依稀能见两抹高大人影。
一人手执长鞭,戾气萦绕,玉身负手而立,一人奄奄一息,瘫倒于擂台边角,嘴下的地,是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傅容澈冷目寒面,执鞭子的手运着气息,猩红的眸中,凌厉肆意,与身后暗红的光,相得益彰。
那根骇人粗滚的长鞭,于他手中盈盈一握,灵蛇一般,在半空划出一道渗人的弧度,落下一抹惊心刺耳的响声。
他挥鞭,打在白膺身上,半点不留情,鞭与肉的声音,沉闷阴郁,叫人心下颤栗。
白膺死握着拳,双眸血丝斑驳,嘴里一口白牙几近咬碎,他不吭不响,亦不闪躲,硬生生挨下这一鞭。
鞭落,声响,被殷红侵染透彻的黑色衣裳,裂了口,径直露出了里面的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白膺喉头滚动着,呕出一口污血,眉梢蹙起,满脸痛苦,他攥紧了拳头,没半点声息,鼻息微弱得,仿若死了一样,却又好好的活着。
他瞪大眼睛,不反驳,不反抗,不挣扎,不痛呼,甚至连倒抽冷气的声音都不曾有过,他的眼底除却疼痛难忍暴露出来的鲜红血丝以外,自始至终不曾有多余的情绪。
他无恨无怨无悔,傅容澈给的,他只管咬牙受着,有理的也好,无理的也罢,他甘愿受罚。这,便是从鬼泣出来,傅容澈手下的精英。
服从命令,忠诚不二,是他们毕生的天职。
夜幕之下,温青园立在擂台二十步开外的地方,依稀能看见擂台之上的惨状。
她的相公宛如执掌凡人生死的神明,眼底分明有大爱,又好似无欲无情。
落鞭无情,看白膺的眼神,更是无情。
温青园攥着小手举于胸前,惴惴不安,她的眼睛里有雾有水,盈盈之间,透着几分颤栗。
“阿澈!够了够了,再打人就没了。”
她牙齿打着颤儿,真怕傅容澈就这么把人给打死了。
傅容澈置若罔闻,抬起来的手执着鞭子,运气扬起,带着十足的狠劲儿,便要落下。
温青园匆匆几步过去,任由黄竹和春蝉在后边小心护着,提起裙边跑上擂台,她不敢拦,便使唤白津。
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一直与傅容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小手护着小腹,眉梢颦颦,面容愠怒。
白津跟着她的时日不多,却难得与她养了些默契来。
温青园一个眼神,白津立时明白,反应之余,脚下飞快几步跃上擂台,挨近傅容澈,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徒手接下了那重重,不留情的一鞭。
又是一声鞭与肉相贴,皮开肉绽的闷响。
白津手心见了血,他没撒手,斗胆使了力气,齿尖溢出一丝微不可闻的闷哼。
傅容澈凌厉的眼,丝毫不留情,白津拦他,他鞭子反手一拉,再一扬,就要招呼到白津身上。
“一个二个,规矩通通忘却,谁给你的胆子拦我!”
鞭子从手心整根抽出,白津疼的面容血色全无,迫不得已松了鞭子,抿唇低头,忍着疼,不语,不言。
眼瞧着那鞭子硬生生又要朝着白津身上打去,温青园咬咬牙,冲过去,拽住了男人迎风展开的大袖。
“阿澈,你做什么!打过便算了!再打,人便没了。他们忠心不二的跟着你,再无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也不念,那也不顾及,挥鞭就打,不管对错,哪里就有这样的理了。”
傅容澈凝神眯眼,啐了毒的猩红眼眸一敛再敛,余情难消。
温青园眼睁睁望进他那双地狱恶鬼般渗人的眸,心头静若止水,不见半点波澜。
她挺直腰身,不动声色地掩着小腹,毫不露怯:“阿澈,你对他们,不该这么心狠,他们是跟你、忠你,无怨无悔许多年的人,你不该寒了他们的心。”
记忆中,上辈子傅容澈身边的这些人,一直到死,都忠诚于他,他们从未有过二心,哪怕是经常不着调的白羽,对她时常阴阳怪气的白津,他们对傅容澈,从始至终都是忠诚至上。
傅容澈冷眸顾盼,没有要低头的架势,眼底神情若隐若现,暗光浮涌,微微颤动。
温青园小心翼翼地泄下一口气,拽着傅容澈袖子的手动了动,她稍稍转身,面向白羽,有几分有气无力。
“白羽,你带着白膺和白津去找十三娘,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不必顾忌什么。”
白羽应下一声,却没敢动,白膺思绪已然飘远,却隐隐能察觉几许诡异的氛围。
他勉强抬眼,再度呕出一口殷红,费力的吸一口气,朝着温青园感恩一笑:“夫人,无,无事的,是,是属下做错了事在先,该,该罚的,夫人,无,无需为,为属下求情,属,属下,甘愿受罚,绝,绝无任何不满。”
“那也不该这么罚。”
白膺一句话,硬生生顿了三次才勉强说完,面色惨白如纸,吸气都费劲,可见属实伤的不轻。
温青园皱着眉,瞪了眼白羽:“你还傻愣着干什么,等人掉气了再去是不是?”
白羽也为难,看看傅容澈又看看温青园,心下暗自着急,却始终不敢有动作。
相爷不开口,谁敢动。
温青园自是晓得他的顾虑:“你且去,我保证相爷不会罚你。”
扯着傅容澈袖子的手一顿,她看了眼白膺和白津,又补充道:“他们也不会受罚,这话我当着你们相爷的面说的,你只管领着他们去便是。”
白羽还在犹豫,傅容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面上表情也看不出喜乐。
白羽发誓,若非白膺眼瞧着要掉气不行了,换了平日里,便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忤逆主子的。
傅容澈冷眼瞧着手下的人踉跄搀扶着走远,眸中焰火突兀闪烁:“谁说我不会罚他们?”
他冷着脸,一字一顿,对着温青园,鲜少没了好脸色。
温青园拽着他的袖子,没撒手,悄然回头,用眼神暗示春蝉和黄竹走远些。
她面皮薄,不愿再在小丫鬟们跟前撒娇。
两人一眼会意,掩唇偷偷笑着,又不敢被察觉,偷摸着,下了擂台跑出去好远。
待人依稀隐进幕色之中,温青园才泄了口气,撅着小嘴,慢慢走到傅容澈身前,跻身挤进他的怀里,双臂环绕在他的腰际,娇憨怜人的仰头。
“阿澈不难过,也不要生气。”
她哄孩子一般,小手一下一下顺过他的背脊,惹得他阵阵颤栗。
男人稳住心神,眸底的愠怒焰火,被她眼里的柔柔春水浇的一塌糊涂。
他不甘示弱,反手桎住她的下颚,稍稍使了些力道,迫使她仰头:“先前不是硬气的很?当着我的面说的,叫他们放心只管去?你如此这般,我往后威严何在?”
温青园故作不懂,拨浪鼓似的,晃悠着脑袋,无理取闹:“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秉着救人如救火的原则行事,阿澈不能凶我。”
“如此?我还凶不得?”
傅容澈几乎被气笑。
温青园耍无赖,小手用力的环住他的腰身,星星点点的眸,微微弯起,粲然皎洁:“阿澈,你乖乖的,别气,别恼,更别罚他们,人丢了便丢了,跑了便跑了,再抓回来便是,若是因得气恼,将自己人打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坏不了。”
傅容澈说的笃定。
“我手下出来的人,从不是弱不禁风之人,白膺身上的伤,经十三娘的手治过,不出小半月便能痊愈。”
温青园若有所思的听着傅容澈的话,忍不住笑他:“阿澈你果然还是舍不得的啊,既是如此,干嘛要在他们跟前故作无情。”
傅容澈抿唇,对这个话题避而不答。
他不是个擅长将情绪外露的人,他的温柔与坦荡,只会给到温青园,旁人,便是有,也容易叫人误会。
温青园将脑袋贴在男人的胸膛之上,听着里头愤然有力的心跳,一声强过一声,眼角不自觉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