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封倒是沉得住气,任凭温青园说什么,他皆岿然不动。
温青园耐着性子,也不恼,只勾着唇,眸中冷色凛然。
“你也不必梗着脖子同我干耗,你我无冤无仇,我只帮人救你,这里是相府,我的地盘儿,你再倔再有本事,我也多的是法子让你听话,吃软吃硬,你自己掂量掂量。”
启封紧着后槽牙,晦涩的眸暗自觑着温青园,神色渐渐有了几分动摇。
温青园轻笑了声,也不催他。
时间有的是,就看他能撑多久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启封冷着脸,眸中的血色稍退,薄唇却始终紧闭,不肯张口。
温青园站的累了,便让人搬了绣墩来坐着,左右,她又不急,眼下情形,谁耗得过谁呢?
门外,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渐大,温青园懒懒地挑眉回头,盯着窗影上渐行渐近的几道身影,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给你请的大夫来了,看是不看,你一句话。”回头对上启封染着寒霜的眸,她勾着唇,笑得云淡风轻:“反正,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结局都不会变,你的回答,只会决定你待会所受的待遇,仅此而已。”
“……”
启封暗暗攥紧了垂在褥子上的拳头,惨白的唇,无力地蠕动了下,晦涩的眸光阴沉入水。
身后,去请大夫的小丫鬟掐着点儿推门,掀帘而入,后头紧跟着一位挎着药箱的白胡子老者。
小丫鬟领白胡子大夫,在温青园身边站定,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道:“夫人,大夫请来了。”
温青园淡淡地应了声,并未回头,眼睛直视着启封,小手摸上腰间的瓷瓶,大大方方的将东西送到了他的视线里。
“呐,软骨散。你自己琢磨琢磨,是想我让人喂你呢,还是你自己来?又或者……”温青园惦着手里的瓷瓶,弯唇,笑得焉坏:“你也不是不可以选择乖乖听话的,如此,还能省我一瓶软骨散呢。”
“……”
“还是不说?”温青园挑挑眉,不欲再同他废话:“白津,动手。”
“是。”
接过温青园手里的软骨散,白津面色冷然,不由分说地大步朝启封走去。
启封眉峰拧死,眼瞧着白津走到跟前来,警惕的眸,紧紧地盯着白津手里那瓶软骨散,心头犹豫挣扎过后,败了北。
“让他走开,我配合你。”
妥协的语气,带着些许沉闷。
温青园没急着接话,只静静地看着启封,一手抻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津没等着温青园发话,顿下的步子在原地滞留一瞬,转而又抬起。
眼瞧着两人只剩咫尺之距,启封偏着脑袋,急忙躲开瓶口,看着温青园的眸底,满是不解。
直迎上启封眸底的不解,温青园歪头咧嘴,笑的人畜无害:“你不觉得,应该为自己先前的无理,道个歉?”
“你!”
启封气急,匆匆哽上喉咙口的血腥,险些脱口。
咬紧后槽牙,他硬吸了好大几口气,才将那口血,原封不动的咽回去。
喉结滚动间,启封的面色又白又青。
半晌,他启唇,一口银牙几近咬碎:“我,我道歉,为我之前的无理。”
“这不是挺好的嘛。”温青园摆摆手,示意白津退回来,末了,还忍不住呛他一句:“你先前死活不开口,我还当你是个哑巴呢。”
“……”
启封憋屈的不行。
士可杀不可辱!要不是尚存的理智死压着他,他定就要跟他们拼了……
只可惜,他现在还不能死,他受过的苦受过的难,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曾讨回来,他立下的毒誓尚在,他的大仇还未报,他怎敢丧命,便是苟且偷生,这条命也得留着,留到,大仇得报那日!
启封眼底的杀气渐浓,温青园却察觉的出来,那杀气,并非对她,也不是白津。
他眼中、心底的杀气,与这满屋子的人,皆无关。
如此浓烈的杀气与戾气,也不知是对谁的,温青园满眼兴味地打量着启封,分神之际,唤了大夫上前去帮他瞧伤。
这回,他是真老实了,躺在床上,老老实实地瞪着屋顶发愣,任由白胡子大夫把脉。
那白胡子大夫却战战兢兢,没敢松懈。
他行医数十载,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好的有,坏的也不少,他深知启封眼神中的煞气有多渗人,他甚至不太敢抬头,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对视,启封就能直接摄取他的老命。
温青园饶有兴致地看着床榻上的启封,小手落在肚子,懒懒的搭着,嘴边幽幽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启封和她很像,确切些说,是和上辈子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失去一切后的她很像。
他眼底的仇眼底的恨,每一寸的嗜血阴鸷,她都感同身受,那是失去所有后,无能为力的痛恨愤然。
世间之大,广袤无垠,无边无际,能在这偌大广袤的天地间,遇见一位与自己有过同种悲愤的人,实属不易,这启封,有些意思。
白胡子大夫,是京城里不多日前声名鹊起的老医师,他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把过脉,同温青园回的话,与十三娘说的,八九不离十,便是那最为怪异的毒,也叫他把了出来。
这个,倒是温青园不曾想到的。
惊诧之余,温青园又问了白胡子大夫,启封目前的身体状况。
白胡子大夫一边写方子,一边同温青园解释了一遍,大抵就是,他摔的那一下很重,他本身伤的也重。
白胡子大夫大抵猜出了温青园府中有医术过人的医者,本想脱口的那句“时日无多,尽早准备后事。”在嘴边辗转反侧,终究是被他咽了回去,转言道:“这位公子底子极佳,只要他扛过眼下这几日的为难时刻,再好生休养着,定是能救回来的。”
温青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出于教养和礼仪体态,朝着那白胡子大夫道了声谢,白胡子大夫被骇的不轻,他哪里敢受右相夫人的一声谢,缩着脖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温青园见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等那白胡子大夫写完方子,便让外院的翠翠送了他出府,顺带将药抓回来。
送走了白胡子大夫,温青园没急着起身,更没急着离开启封住的屋子。
她微微蹙起眉,眼睛不动声色的落在启封的衣襟处,半晌,若有所思的看向白津:“你昨日替他换衣裳时,可有换里衣?”
白津一头雾水的看着温青园,愣愣的摇了下头:“属下给他换衣服时,他人还是清醒的,说什么都不肯让属下帮他换里衣。”
温青园挑眉,语气有些怪异。
“那十三娘跟我说,你瞧见他身上全是伤?你的眼睛能穿透他的里衣看到他的身子?”
好一句不加遮掩的虎狼之词,白津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彻。
启封脸也红了,躺在褥子下,牙齿咬得直颤,只是,这些都与矜羞无关,多半是被气着的。
白津举着拳头放到嘴边,干干地咳了几声,眼神别扭到了极致。
“十三娘让属下在屋内看着他换的。”
“看?看着??!!”
温青园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黄竹震惊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了锅。
白津就晓得她们要误会,皱着眉,不轻不淡解释道:“他背对着属下换的。”
“哦。”
黄竹眨巴着眼睛,看白津和启封的眼神,怎么瞧怎么奇怪。
启封被她瞧得厌烦了,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黄竹这才收敛了视线,怯生生地垂下脑袋看着脚尖儿发愣。
温青园的注意点同她们不一样,她的视线,游离飘渺,在旁出打了个转而,慢慢细细,又落到了启封的衣襟上
更确切的说,是衣襟里头。
启封身上的褥子,只盖到了胸部以下,他穿的单薄,除却里头的里衣,外头便只套了件单薄的外衣。
他坐着的时候,尚且瞧不出什么旁的异常,这会子躺下去,便能明显的瞧出他衣襟里塞着的东西,鼓囊囊的一块儿,极为明显。
温青园并不曾声张,凝着自启封衣襟边缘探出来的一角深色,她总觉得那东西莫名的熟悉。
启封警觉的厉害,明显察觉到温青园的视线,他心里一紧,大掌不动声色地拽着被子往上扯了扯,位置顿的刚刚好,恰巧遮住了他脖子往下。
不对劲。
温青园皱着眉,眸光一点点黯淡。
他衣襟里藏着的东西,绝对有问题。
“夫人,您在瞧什么?”
春蝉站在她身边,不解的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
落在启封胸口的那一刹那,春蝉猛地僵了背脊,又一点一点将眼睛挪开,俏白的双颊,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绯色。
温青园半眯着眸子,没回答春蝉的问题,带着审视与探究的凌厉目光打落在启封身上,出口的声音,淡如止水.
“你们先出去,我有事同他说。”
春蝉惊诧地抬眸,眼睛都看直了:“夫人!”
同一个陌生男子呆在一屋,难免要遭人误会,传出去,坏了名声可怎生是好。
温青园晓得春蝉的顾虑,却铁了心让她们出去:“你们就在门口等着,有事我唤你们。”
“可是……”
“没有可是。”温青园冷下脸来,语气生硬了几分:“他伤成这样,下床都是问题,旁的更无须担心。你们在屋外守着,我问完就出去。”
春蝉被吼的一愣,黄竹忙在边上拉着她,应了温青园的话,匆匆转身出了门。
见白津不动,温青园的冷眼,当即扔了过去:“你也走,且,你要走的更远些,我有东西要问,你,和她们都听不得。”
“……”
白津皱着眉,没说话,看着温青园须臾,才转身,跟着春蝉她们一道出了门。
温青园走到门边,确定白津站远了,才将门关上。
温青园冷着脸,扶着肚子,独步到启封跟前,眸底的探究、审视与警觉明晃晃的,毫不遮掩。
“说吧,你与暗血阁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