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封抿唇，迟疑了下，没有否认。
温青园晃悠着小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瞧着他脸上愀然爬上一抹红，再眼瞧着那抹红，延伸到他耳朵根。
而后就见他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含着眼底的悲恸与愤恨，沉声道：“你手中拿的，是暗血阁最高统治者手持的令牌，见此令牌，犹见神主，万民臣服。
现如今暗血阁的当家人，不过是个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他手中的纯黑令牌，无字即无权，不过是个唬人的玩意儿，真正能号令全阁上下的，是你手中那块。”
低沉性感的青涩男声，分明只是在陈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件，里头的复杂情绪，却犹如排山倒海的惊涛骇浪，令人触感生情。
温青园狐疑地皱起眉，紧了紧手中沉甸甸的令牌，隐约嗅到了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莫非，这是一个忘恩弑主，企图取而代之的故事？
温青园的预感，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启封眼底的恨意明目张胆地流露在空气里，眼波流转间，寒气凌人。
他指着温青园手里的令牌，自嘲地笑了笑：“你手里那块令牌，并非我偷来之物，暗血阁阁主的东西，我没那本事偷来，那是我爹给我的。”
温青园了然：“所以……你爹有那本事，偷得来暗血阁阁主的东西？”
“……”
启封的脸，因得温青园这句话，转瞬阴沉下去，黑得厉害。
温青园被瞪地吁了口气，半挑着眉，摆摆手，干干地扯了扯嘴角。
“我懂我懂，开个玩笑罢了。你的意思是你爹就是那暗血阁的阁主，他把令牌给了你，然后你来不及上位，就被一个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弑主夺位了，而后，看你这副样子，大抵是被自家的势力追杀了？那人要斩草除根，斩尽杀绝？是不是？”
“……”
垂在腿间的双手，暗自成拳，启封咬牙，抿唇不语，眸底的阴鸷，沉得能滴出墨来。
温青园愣了愣，眼中一闪而过一抹茫然：“你脸有些黑……难道是我说错了？”
不应该啊……戏本子里，大都是这种狗血又老套的剧情啊……
“还是说……其实没弑主？你爹还活着？你也不是被赶尽杀绝的？”
“……”
启封心里，多少有些抵触这个话题，他不愿在外人，尤其还是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跟前提起。
温青园见他不想说，也不强求，只举着手中的令牌，在半空晃了晃，哀叹道：“这东西，也不过如此，我还真当它能差遣人呢，结果，问你个话，都支支吾吾说不明白的。”
“……我只是惊讶，我只说了寥寥几语，为何你能将过程说的一字不差。”
启封明目张胆地与温青园对视，细长的凤眸里，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涌浮沉。
温青园点着小腹，盈盈笑着，清亮的眸望进男人深邃的目光里，嘴角的弧度，不觉咧的更甚。
“我要是说，我是戏本子瞧多了，胡乱猜中的，你信吗？”
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启封抿唇，没接话。
他眼底的探究可藏不住，说白了，这男人就是在怀疑她与暗血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温青园不愿再耗时与他兜圈子，索性挑明了说：“你用不着试探我，既是你的家事，你愿意说就不说，不愿意说便作罢……”
眼瞧着启封面上的情绪松了几分，温青园掐准时机，幽幽地颠了下手里的令牌，眼角眉梢嵌着戏谑，事不关己道：
“反正，你自己也说了，我想知道什么你都告诉我，我满意了，才能将令牌还你，你不愿说，那东西，自是还不了的。”
“你！你这女人！怎可如此！”
启封从未见过温青园这样的人，他本以为，一个平安已经算惊奇，倒不曾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无视掉启封眼底的愤慨，温青园悠哉地晃着脑袋，不急不躁。
东西在她手里，单凭启封那副焦急的模样，她就不信他不说。
暗自在心底做了一番挣扎后，启封终究是妥协了：“事先声明，东西，你一定得还我！你若不还，我定让你后悔。”
温青园漫不经心地哼哼了声，握着令牌的小手藏到身后，抿唇不语，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启封扭头朝着地面暗啐了一口，清秀的眉宇死死拧着，大抵是那种能够夹死一只苍蝇的程度。
温青园浑然不觉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妥，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人世间，素来如此。
他既是有软肋在她手上，硬气些，大不了宁死不屈，不硬气的，有后顾之忧的，便只能如他这般，受人威胁。
启封见温青园一直不开口，不免有些烦闷：“你应是不应？”
温青园一脸茫然：应什么？”
“……”启封忍住掐死她的冲动，一口气，吸了又吐，吐了又吸，来来回回数下，才稍稍平了心底的暴怒：“我说完！东西你得还我！不可出尔反尔。”
“这不是我们先前就说好的？”
温青园似笑非笑地弯着眉，落眼看向启封的眼神，多少带着些不太友善的玩味儿。
自他嘴里的话，陆陆续续被套出来后，温青园不禁怀疑这人话里的真实性，照他先前说的，以及他言语里对她猜测的肯定，多少会让人觉着他太过好骗了些。
身为堂堂暗血阁的少阁主，如此不谙世事，单纯易信人，三言两语就让人将肚子里的话套去一大半儿，多少有些不真实。
杀手组织里的人，不应该都是那种远谋深算的？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在启封眼里，温青园已然成了那种猥琐的女人，无端盯着个不相识的男人瞧，怎么着都不像什么良善之辈，等日后见着平安，得同她说说，这女人，不能接近。
还真是……单纯不做作啊……
温青园瞧着启封摆在明面上，对她赤果果的嫌弃，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下。
半晌，薄唇轻启，无声地叹了口气：“没什么，你继续。”
“嗯。”启封严肃的点了下头，接着道：“大致情况，与你说的无二，我爹多年前，在人贩子手里救了个将死的孩子，带回阁中，培养着，对他异常器重，我爹对他的重试甚至超过了我。
在我爹眼里，他才是阁主的最佳人选，可他不知，直至后来，他野心初现，处心积虑策划多年，伙同阁内几个叛贼，对我爹下了毒手，我爹深知难逃一死，便将令牌给了我，让我逃走，他知道后，虐杀了我爹，从那之后，一直派人追杀我，因为，令牌在我手中，他想彻底掌控暗血阁，令牌是不可或缺的……”
温青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启封，视线自始至终未从他脸上挪开过。
人的眼睛，最是不会骗人，他的眼神，很干净也很纯粹，说话间，糅杂着浓重的悲伤，却丝毫不影响他眸底传递出来的真挚。
温青园半挑着眉，并不太关心他说的那些，等他自顾自的说完，她才幽幽挑眉，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你爹，对你是不是很好？”
“这是自然！”
分明是个年长温青园几岁的男人，说起爹爹，面上的神情便骄傲的同个孩子无二。
“我爹从不逼我做任何事情。”
温青园了然，又道：“那你爹有没有同你说过：你做自己就好？”
启封拧眉认真思考了下，半晌，犹豫着摇了摇头：“一模一样的话倒是不曾有，只是说，不希望我像他一样，背负太多，他说他答应过我娘，要让我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希望我将来后悔……”
如此，温青园便通透多了：“所以你爹对那人更器重，是因为他起初就没打算将暗血阁的阁主之位传给你？”
“嗯。”
＂你还真淡然……＂温青园捏了捏手心里冰凉的令牌，额角落下一排黑线：“你难到就不生气？本该属于你的位置，你爹却从一开始就打算拱手让给一个外人。”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爹不传位给我，自是有他的打算，况，我自始至终就没想过做什么阁主，我娘从小就告诉我，人要活得普通，健康快乐就好。”愣愣地说完，启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有些怪异，看向温青园的眼神，忽的没了先前的友善：“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温青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你是真不谙世事，还是假不谙世事……”
“什么意思？”
启封倏地拧眉，周身暗流再度涌现，浑身上下皆透露着对外人的不善。
温青园却自如异常：“我算是明白了，你爹不想你涉及太多，硬生生给你养出了这幅傻愣愣的性子，他大抵是不知道，这人世间的普通，并非轻易能取，更何况还是你这种从生出来那日起，便注定了不会普通的孩子，普通二字，于你而言，何其困难，注定了只能远而望之。”
“你这个女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问的问题也是牛头不对马嘴，你究竟想说什么？还是说，你果然是那人身边打探情报的细作？你想从我这里套话？”